李光斗确有其人,我不止一次在写作中引用他的诗文,对他的名字却很少提及。因为小说创作要避免引文繁琐。在《两座桥》中,行文不再避讳,直接以李光斗作小说人物,并且极力想把这位晚清拔贡呈现给读者,借李光斗指认历代乡绅对乡土中国的塑造和意义。 光斗先生若读了这篇小说,一定会说:“小子,你写的不是我。” 也惭愧,也心虚。似可辩解,亦无须赘言。确实如此,作者对人物的叙述是作者对人物的理解,这种理解是主观的,也是一鳞半爪的。写作者无法描述人物全貌,不可能写出人物全部。我所理解的李光斗与真实的李光斗之间的距离,恰恰是写作的乐趣。以句子架桥,一步步走到虚构的人物面前,其实是走到自己面前。 我知道李光斗这个名字时只有八岁。正月里,去给亲戚拜年。一个人去看石拱桥,发现桥头石壁上有字,当时大为惊讶。隐约感觉石壁上的字与石碑上的字大不相同。故乡文化并不发达,人们一生精力耗费在吃、穿、住、用上,很少有人提笔写诗。我已上小学二年级,用手指肚把石壁上的字摸了一遍,认得的字极少,但它们的神性深深地打动了我。别的孩子最感兴趣的是挂在桥下的宝剑,我却喜欢石壁上的字。回家告诉母亲,她说那是李先生写的。具体内容她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受过几年私塾教育,对李先生敬慕有加,石壁上的内容却没认真去读过。她没见过李先生,李先生去世第二年她才出生。在街上摆摊卖布的外公不时说起,让她知道有个先生叫李光斗。让她记忆最深的故事,是李先生割肉给父亲做药引子。先生的父亲常年生病,他效仿古人割股疗亲,期望父亲彻底痊愈。母亲赞叹李先生的孝道时,我在想她和父亲生病,我要不要割肉给他们。结论是可以不割,应该多赚钱,送他们看最好的医生。父母真生病时,我根本没法请最好的医生,只能带他们去普通医院看病。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以为老家山水没什么灵气。几百年来能被冠以“人物”的人一个没有出现过。那些出现在书籍里、口头文学里的人物都在别处。从理性上,我当然知道与这片土地开化迟、教育落后有关。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时任贵州布政使白潢感叹:“盖以重山密箐,惟苗犵是见,柳子厚以为非人所居。”老家设县之初,据《余庆县志》所述:“余庆地瘠民贫,兼之苗汉杂处,声教不通,虽旧设白泥、余庆两土司辖制,然俱为播州属地,自应龙叛乱后,人民日渐贫弱。”落后可见一斑,同时也反证了乡村知识分子的重要性。他们的出现终于让这片土地有了灵气和活力。 和所有的旧知识分子一样,修桥、办学是自发的,这是深入骨髓的教养和文化。他们面对人生变故淡定、从容,对所做的公益热情、低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