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青年作家凌春杰近年来创作态势喜人，他的小说在全国多家刊物上屡屡发声。去年由我主编的《中韩作家小说精品选》，便以他的小说《跳舞的时装》作为书名，读者反映甚好。近日又接到他最新出版的小说集《午夜的旋》，捧书细读，深圳这座现代化都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在眼前打了个转儿，慢慢地向心灵深处渗透，让人感动并有了更多的理性思考。
    《午夜的旋》题材跨度很大，从富有浓郁地域特色的岭南到极具时代气息的现代都市深圳，从《水爷》中的杀鱼绝技到《我非英雄》中的保安生活……11篇小说展现了丰富多彩的生活细节，塑造了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
    书中所写的，有普通人起伏跌宕的命运，有知识分子复杂的内心世界，亦有情人之间隐匿的物力较量……如交响乐般展现了现代都市生活的多姿多彩。平时看似转瞬即逝的个体现象，成为故事的主线以后，让人不能不去探讨这个时代具有的普遍性的问题，同时把生存状态放在哲学的层面上去思考：物质丰富以后，人的精神世界是更加饱满了，还是更加贫瘠了？
    环视当下，作品如云，但一些作家的作品喜欢沉浸于往昔，对当下的发展现实熟视无睹。特别是对于少数民族作家来说，更是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还是在描写家乡贫穷落后与不堪，心中装满了不满与牢骚，面对现实生活的飞速发展、异常丰富多彩的社会却置若罔闻。当然，在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作家勇于面对当下的现实，用自己的笔触书写现实的生活。凌春杰就是其中之一，他积极地书写现实生活的喜悦和悲伤、温暖和冷峻。《午夜的旋》中所写的故事，能让人感受到光怪陆离的景象背后，人们习惯用虚假的外衣来包裹自己，躲在自设的类似牢狱的小空间里进行心灵自救。这些现象看似是文明人的一种大度、一种谦卑，实际上则是自虐、自戕的悲哀。
    读《宠蟑螂》这篇小说时，我有种被针扎在心脏上的刺痛。小说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我”（一个女孩）在家中发现了一只大蟑螂，我没有杀死它，而是把它当成宠物养。两者共处一室，友好相待，互相慰藉，对他人无惊无扰。但是，我在带蟑螂外出时却要躲避他人的不解和对蟑螂的追杀。当邻居确认我养的是一只蟑螂后，带着众人来破门，想置蟑螂于死地。虽然蟑螂以自己的智慧躲过这一劫，我也给它买来了衣服、鞋、帽子，想乔装打扮后再带它出门。但是，当我回到家中时，发现蟑螂留下驱壳，带着悲伤飞走了——它已经无法忍受人类的残酷。很显然，这篇小说是运用象征性手法写的，也正是这种“非现实”的表达，使小说有了更大的认知空间，读者可以在作者所设定的语言氛围中进行自由的想象和深入的思考，体会人性中关于善与恶的尺度，关于自我、他人的行为正确性的界定。
    长期生活在大都市，每个人可能都会或多或少地感到，高楼大厦使人与人的交流变得异常困难，但是如果有人想说明这种困难的程度有多大、人与人的隔阂到底有多深时，大多数人又会感到十分茫然。《深海钓》这篇小说，通过一个看似俗气的故事表现了两个成功男人之间深不见底的误解。老赵经常去茶馆喝茶，喜欢坐在茶馆里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老板娘的一举一动。当他有一天约老板娘的丈夫张总去深海钓鱼时，生意繁忙的张总竟然同意了，他想把老赵爱上自己妻子的问题作个了断。老赵说出真相：自己死去的妻子是老板娘惟一的朋友，在张总有婚外情时，她是老板娘惟一的倾诉对象。正因为如此，老赵在妻子去世后才会经常去喝茶，坐在妻子经常坐的位置上，怀念妻子的音容笑貌，同时陪伴寂寞、悲苦的老板娘。这个谜底既揭示了张总对老赵的不理解，也揭示了老板娘和丈夫之间巨大的心灵距离。现代都市人的交流障碍、沟通的困境，通过这个故事揭示得一目了然。
    优秀文学作品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让读者能够通过作品解释自身生活中发生的问题，认识事物表象背后深藏的实质性动因，并由此修正自身的行为。从这个角度来看，《午夜的旋》中的作品确实达到了这样的阅读效果。
    凌春杰的小说语言，既有湖北土家族的风格特点，又具有大都市人的大气与独特，作者遵循着质朴、平静的叙述风格，在叙述中时常出现极具哲理和幽默的段落。如《借钱》中的：“钱这东西都是我一分一毛挣来的，根本不是我在睡觉的时候，一边扯着隆隆鼾声，一边做着美梦，像雪片般飘进我的口袋的。”《宠蟑螂》中的：“蟑螂伏在那里，薄薄的羽翼，黄褐相间的大腹，尽管里面装的都是垃圾，可人的那些将军肚、那些平滑的小腹，不也都装着粪便嘛。”诸如此类的语言表达是非常精彩的，只可惜这样的段落出现的频率不高。作者如果能在更多必要的地方，使用这样的语言进行描写、叙述，则有锦上添花之妙。
    在小说结构的设计上，作者可谓独具匠心。书中的每一篇都有惊人的结尾，最为称奇的是《天堂来信》这一篇。主人公熊俊在上大学时一直能收到父亲的来信，但是参加工作以后，已经进入了互联网时代，经常收到来信的状况让同事、上司感到不可理喻。熊俊则言称父亲工作的环境没有网络、不能用手机来做解释。熊俊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与以前的字体、内容都不同，是男友以父亲的地址寄给她的。正是因为这封信，揭开了事件的谜底，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熊俊收到的信，都是自己以父亲的口吻写给自己的。这种巧妙的结构设计，对提示主人公的心灵世界起到了支撑的作用，其用心之精到，非墨守成规者所及。
    一些名家的作品，仿佛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令人心灵震撼。凌春杰的作品却像家乡的那条小河，涓涓而淌，虽然没有大江大河的波涛汹涌，但从家乡流过，流进了读者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