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1972年起开始创作短篇小说的,到今年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发表了三百多篇。我写了这么多短篇小说,虽然有退稿,但是没有一篇废稿,现在也仍然在写。现在写完以后,有点舍不得发,愿意放着。我觉得,小说写完了放着还是自己的,一旦拿出去发表了,就成了一个公共的消费品。现在对小说的消费量这么大,好多消费者对小说又不是很珍惜,我敝帚自珍,宁可在手里多放一段时间。 回忆起来,这是我第四次参加短篇小说研讨会。第一次是2011年,在北京参加的短篇小说座谈会。会上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陈晓明说,短篇小说的存在,证明着中国文学性的存在。后来不久,雷达老师写了一篇文章,在上海《解放日报》发表,文章题目叫《拯救文学性》。说目前中国文学受新媒体、电视剧、小品、电影等冲击很大,小说的文学性越来越差,让人感到焦虑。他给拯救文学性开出的药方是,要从重新重视短篇小说开始,他强调了短篇小说的文学性。在那个座谈会上,我发言的题目是《短篇小说的精神》。我总结了写短篇小说的五种精神:一是对纯粹文学艺术不懈追求的精神;二是敢于和文学商品化对抗的精神;三是永不妥协的精神;四是对短篇小说的语言精雕细刻的精神;五是知难而进的精神。 第二次参加的短篇小说会议,是2013年的5月份在宜兴,是林建法先生牵头组织的。会上我也做了一个发言,题目是《短篇小说意义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我拿大人给小孩起名字和短篇小说来做对照。就给小孩起名字来说,中国的每一位家长都是短篇小说家。起名字分为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叫铁蛋、狗蛋、毛蛋、牛腿、铁锤等这样的名字,就是希望小孩健康成长,这是最初级的;第二个层次是比较功利的,有钱、有财、有权等等;第三个层次的名字有时代烙印,甚至有一些政治性的东西,比如说援朝、跃进、文革、卫东;第四个层次就是意义不确定的名字,几个字都挺响亮的,但是不确定什么意思。好的短篇小说它的意义、它的结尾是开放的,是不确定的,不同的读者可以读出不同的意义。 我参加的第三次关于短篇小说的座谈会,是2015年6月在长春,《作家》杂志社主办的。我发言的题目是《写短篇小说要逆流而上》。很多人不重视短篇小说了,短篇小说不被一些人看好了,这时候写短篇小说就需要逆流而上。我举了大马哈鱼洄游的例子。大马哈鱼回游很难,要经过很多艰难曲折,冲破许多艰难险阻,才能回到出生地产卵。遇到瀑布要拼命跳上去。沿岸有棕熊、狼、野狗、秃鹫等,在等着吃它们。我举这个例子,说明写短篇小说要有逆流而上的精神,同时也包含了写短篇小说很难的意思。 这次参加“《长城》•当代短篇小说创作研讨会”,我想谈谈短篇小说的“味道”。对于好的短篇,有各种各样的判断,或者说有多样的标准,我觉得其中的一个标准就是关于味道的标准。我认为好的短篇小说都是有味道的,这是第一;第二是有自己的味道;第三是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味道。这三个标准如果都达到了,那就不失为好的短篇小说。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食物都有它自己的味道。我二姐做的回锅肉特别好吃,我自己也想做,二姐教我做的整个过程都没错,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美食有独特的味道,音乐也有独特的味道,像内蒙古的歌、新疆的歌、西藏的歌、陕北的歌,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哪个地方的歌。好的小说也有独特的、分辨率很强、不可替代的味道。鲁迅的小说,沈从文的小说都是有独特味道的小说。鲁迅的小说,我把他说成是绍兴味或者鲁味,沈从文的小说叫凤凰味或者叫沈味。他们的小说,你不用看作者的名字,一读,就马上能判断出来这是谁的小说。汪曾祺的小说和沈从文的小说味道比较接近,但是仔细分辨,它们的味道也有不同,沈从文小说比较苦一些,汪曾祺的味道偏甜。林斤澜的小说是温州味,也被人说成怪味。当代好多作家都有自己的味道,比如迟子建的小说是北极村味、冰雪味,也可以叫迟子建味;石舒清的小说就是宁夏味,有宗教味;在座的王祥夫的小说更多是人情味;刘建东的小说则更多是人生味……一个作家作品的味道是怎么形成的?肯定是长期形成的,比如沈从文的凤凰味和鲁迅的绍兴味是地域的自然环境赋予的,这是外部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作家内部的因素,通过作家的呼吸,流露出作家的气质,形成小说的气场。气质不同味道就不同。鲁迅的小说是沉郁之气,沈从文小说是忧郁之气;鲁迅先生是横眉冷对,沈从文先生是眼里常含泪水。总的来说,小说的味道是作家的气质赋予文字、赋予语言形成的。秋天稻田里,稻香是一颗颗稻穗集中到一起散发出来的,我们写作的气质和味道在文字当中久而久之贯通下来,就形成整个小说的独特的味道。我不敢说自己的小说有独特的味道,但我愿意往这方面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