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踏入上海仅仅十年的人,就想写一部关于上海的小说,其疯狂程度大约不亚于人面狮身像脚下一只蚂蚁想要讲述金字塔。 写作的第一阶段,我确实有点不自信,为了鼓励自己写下去,我不断地说服自己,我只是写一写沪漂,不是写上海。其实我也不是写沪漂,我只是写一写漂。谁不是在漂呢?即使三代以上就出生在上海的人,很大一部分也在漂着,漂过上海里弄,漂过上山下乡的田垄,漂过异国他乡的冷巷。我甚至也不是在写漂,我只是写一写人的不确定状态,工作上不确定,随时可能主动失业,也可能被动失业,生活上不确定,早上在家门口跟你道别的人,晚上回家的不知道还是不是早上那一个,一天那么长,而发生一场变故仅需几秒。最大的不确定,其实来源于我们内心,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摘下心目中的天上星辰,星辰立即黯淡,于是再仰望,再摘,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我知道沪漂有很多很多种,高低好坏,各有千秋,但无论如何,我相信我写的沪漂一定是其中一个,谁也无法代表一个族类,每个人都只能是他自己。 写到三分之一,我开始自信起来,我意识到漂这个字远远不足于定义这样一群人,漂对他们来说,是一顶极不合适的帽子。漂,容易让人想到漂泊无依、不稳定、不可靠、无足轻重,但他们绝对不是这样一种状态,他们有工作,有梦想,够努力,他们在不断进步,他们尽可能地让自己无可挑剔,与其说他们漂,不如说他们新,他们是那个庞大体系中的新来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定会由新变旧,由稚嫩变成熟,到最后,他们厌倦了这块被征服之地,前往他处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说,他们不是在漂着,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踏踏实实地活着,活得沉重,也活得轻盈,活出了故事,也活出了人生的尊严。 我还用了很大一部分力气去写他们是如何来上海的,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拖着一列小火车,那火车上装着家乡的亲人,家乡的味道,装着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成长,甚至有结了痂的伤疤,他们把它密封、压缩、打包,像暖宝宝一样贴身佩戴,然后只身一人,干净利索地进入新的生活,所以他们不是在漂着,而是沉下来,像一滴水,投入大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