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真实的事件。我陆续听到的一些片鳞半爪,并不足以支撑我的写作。当事者告诉我,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就是在海边跟三个女的聊了几句,然后就被当地人稀里糊涂地揍了一顿。对此我是相信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普遍还是很老实的,除了他们轻狂的内心和表达,实际上并不会去做太出格的事情。当然,当地人要难看城里人,甚至上来打他们一顿,似乎并不需要太正常的理由和逻辑。 我平生走遍了舟山群岛中绝大部分有人居住的岛屿,对岛屿的想象没有任何问题。我把自己放到某个岛上,想象一个虚枉、轻狂又懦弱的年轻人在岛上的可能的作为。在我的理解里,有这样几个东西,城市青年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从一开始发现外地女孩时的兴奋、挑逗,到得知真相时的正义凛然,再到后面的落荒而逃,这才符合我所理解的城市青年的行为模式,当然也应该是这个小说的基本框架。 当我开始面对这个故事的时候,发现它是有问题的,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如果从马厩岛上开始写,那么这三个人的人物塑造的空间就会非常局促。我决定从出发开始写,留出余地,来完成这三个人的基本形象刻画。但是,从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问题,就会发现,他们看了半天,故事迟迟没有发生,这非常糟糕。这是事件本身造成的缺陷,一切都是后置的,只有当暴力发生的时候,前面的叙述意义才会呈现。我当然不必从读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但这种未予及时兑现的感觉,让我如鲠在喉。 三个城市青年中,冯礼的内敛、审慎、自私与朱海波的简单、奔放、富有同情心的形象形成错位。小说的第一人称,放在哪个人物身上,颇费思量。毕竟这个“我”既要承担讲述者的角色,又要在故事中穿针引线,所以整个形象是偏弱的,他的性格介于冯礼和朱海波两者之间,许多时候他的立场偏重朱海波一边,对冯礼既欣赏又持批判态度,但在最后的暴力面前,我给予了浓墨重彩的描绘,同时也表达了本人秉持的基本态度。 小说中的大环境完全是真实的。出于现实的考量,没有采用真实事件的实际地名。文中的岛屿名称几乎全都挪自舟山群岛版图,所以它既是虚拟的,又是真实的。这个真实也包括小说所描绘的城市化进程下的海岛民众的生活。我在这个故事中设置了一个情节,刚刚上岛的年轻人去山顶上寻找实际上已经撤掉的乡政府,表现出城市青年那种与乡村人完全迥异的行为模式,因为想到乡政府混吃混喝,把原本一次自发无聊的旅行,进行堂而皇之的内心安抚,这本身又产生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暴力是整个事件的高潮部分,当地人对闯入者的不解,好奇,敌意,以及种种的阴差阳错和无中生有,前面已经作了相应的铺垫,但暴力依然猝不及防。所有象征城市文明和身份的东西全部被扔到海里,这是一次完全彻底的洗劫,所谓的体面一击而溃,面对暴力,他们不知在坚守什么,却拼命坚守,各人不同表现带来的精神背离。冯礼挨打后的置身事外,朱海波的连连求饶,都不是他们内心能够接受的行为,他们无法自视,更无法接受这种懦弱卑微的表现,目击者竟是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这种精神打击才是毁灭性的。 海上风暴在整个事件中真实发生过的,但要不要放到小说中来,也颇费思量,在我以往的写作习惯里,故事在风暴前戛然而止似乎更好,但我最终还是写下来了,把三个年轻人之前对岛屿的温情幻想彻底摧毁,这个二度打击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原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产几乎重置,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人生选择。在整个事件中,乡政府一直是缺席的,但又若隐若现,比如兔子。在这个海上风暴中,终于让我有了一点空间,稍稍来描写一下这位马厩岛上唯独有着官方色彩的人物,这个人物是我对乡村现状的一个思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