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关于“天将降大任”的到底是“斯人”还是“是人”,在网上讨论得很是热闹。很多网友都认为正确答案是“斯人”,但也有网友查找了人教版教材1992版本、2001版本和2016版本后发现,文中均为“是人”。 教育部统编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温儒敏也向澎湃新闻表示,课文选自中华书局的《孟子译注》,并没有改,本就是“是人”。以至于网友惊呼记忆错乱,称是又一起“曼德拉现象”,甚至调侃宇宙时间线被改动。 和大多数网友不一样,我记得课本里是“是人”,因为当时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心里还咯噔了一下:不是“斯人”吗?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学校里挂着一条名人名言,里面却是“斯人”,这和我的课本有出入。很多年过去了,这个问题居然真的成了个问题。 如今追究“是人”为什么成了“斯人”,这不太容易了,很难具体确定到某一个环节导致了这种混淆。网友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甚至脑洞大开地编起了记忆篡改、平行宇宙之类的故事。但实话实说,从文献流传的角度来说,这种现象非常常见,人们经常会搞错。 比如可以尝试回答下面三个问题:“吾日三省吾身”是谁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没有问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作者是谁? 答案是:“吾日三省吾身”是曾子说的;“问世间”的原句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严格来说是梁启超改动了顾炎武的句子,这八个字在顾炎武的著作里从来没有原样出现过。 相信不少人也会答错,第一句会认为是孔子说的;第二个则把“错句”当作《神雕侠侣》里的名句,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第三个恐怕很多人都以为顾炎武就是说过这八个字。 文献流传出现这种错乱的现象很正常,人们记住的往往不是最正确、最原汁原味的东西,而是最容易记住的东西。人们往往会因为种种原因,比如预设了某个逻辑、更加朗朗上口、受大众传媒的影响,会世代传递虽不完全一致但更加符合传播规律的知识,经典当然也会如此。 所以,今天“斯人”和“是人”的情况,也是同样的原因。或许在公共认知里,就是觉得“斯人”好像更符合语言习惯,于是顺其自然地说下去了。今天后知后觉了,也没有必要煞有介事地纠错,只要不是对语意的重大改变,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读古籍会经常遇到这种事:李白的《静夜思》,在很多古籍里写的是“床前看月光”“举头望山月”;秦观名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有些写的是“无力蔷薇卧晚枝”;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面的歧异更多,“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有的就作“乱石崩云,惊涛裂岸”。 这些都没有绝对的正误,一个传抄、印刷的疏忽就可能造成这些问题,原稿也不太可能找到,也没法纠正了。那么这个时候听谁的呢?大众。大众更习惯流传什么,什么就会成为标准。从这个角度来说,创造经典的不只是作者,很多时候其实是读者,每一个人都在参与经典的成型。 这显得有点“不讲理”,但不得不说,传播规律往往就是这么强势,并没有那么多泾渭分明的原则。人们记住了什么,经典就变成了什么。所以文献考订一直是显学,直至今天依然有很多学者在纠正传承了千百年的知识,里面的一词一句究竟是不是原貌。不过常是学界说学界的、大众说大众的,那些习惯和记忆,并没有那么容易纠正。 说到这,我想到一个有点可怜的诗人——唐末五代的翁宏。他写过一句千古名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但被晏几道引用了之后,人们却只记得晏几道而几乎忘了他。这很无奈,对翁宏也不公平,但这就是文献流传的真相:人的记忆很强大,记忆不会轻易被篡改,但记忆却真的可以“篡改”经典。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