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评论 > 作品评论 >

淡豹《美满》:出发于“美满”,停泊在“伤逝”

http://www.newdu.com 2022-04-22 《长江文艺》 贺嘉钰 参加讨论

    关键词:淡豹 《美满》
    不同行业领域、职业类型与工作内容生成了其相对自足且封闭的“表达系统”。当写作者与其文字拥有多种使用场景与关系时,“内容”与“形式”、“观念”与“表述”之间便生成某种颇为暧昧的流动关系。在成为小说写作者之前,作为学人与媒体撰稿人的淡豹以她职业所“规定”的话语方式在公共领域书写与言说。当小说集《美满》出现,“认知”与“观念”似乎得以后撤一步,它们覆于故事与叙事之下,使清晰的回到混沌,回到发生,回到过程,回到言之凿凿之前。
    淡豹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名为“美满”,但《美满》中的故事无一抵达世俗意义上的“美满”,而或多或少地停泊于“伤逝”。
    《美满》中收有九则短篇,从内容看,他们呈现了三种生活的面向:《女儿》、《养生》、《你还记得在上州给我变魔术吗?》及《旅行家》是主人公男女作为“一对人”与“两个人”在不同生命时刻的遭际。三篇似从不同切面重述同一个人、同一对人在不同时段的生存处境,他们以恋人、友人、家人、故人的身份不断返回曾经的生命段落,交集片刻成为此后人生一种底色;《山河》、《过火》与《父母》有清晰的故事背景,刻写家庭内部冰山的生长与沉没,以“母”与“女”、“女”与“缺失的父”、“父”与“子”、“母”与“缺失的子”所触发的龃龉为起点,单亲家庭、失独家庭内部的幽微,隐秘的紧张被勾勒;《乱世佳人》与《海和海绵体》是对人之晚景的状写,前者从“李太太”的回忆进入,后者以“教授”生命最后一程着手,叙写丈夫的不忠与婚姻内部漫长的沉默之战如何以生命的消逝按下终止键。
    勾勒故事轮廓不足以说明《美满》到底是怎样一部小说集,这九种日常几无惊涛骇浪的部分,或者有,但在故事开始时已趋平息。作者似乎对叙事动力中的“戏剧性”怀有警惕,因而,九故事在不断回到日常本身的音量与音色,推进情节的关节点因而如白噪音般弥漫而不觉。
    淡豹曾有社会学、人类学的学术训练与媒体从业经历,近年间她生活与游历之处从小说落款隐约可见。专业的学科训练与以文字为业规定并塑造着她的思辨方式,到小说里,写作者似乎能更贴着自己的本意说话了。目睹异域与文化中的“他者”,《美满》的锚却一再抛向“我们”,掷向那些家庭生活中被日常磨损的岸边。《美满》落笔之人,多是生活中的“溺水者”,他们呓语、梦游、挣扎或不再呼救,他们不觉或已然习惯,他们在与生活的茫茫水域形成新的关系。
    被略去名字的人
    《美满》中九则短篇的主要人物几无外貌特写,甚至连姓名也被有意无意地抹去了。作者多以第三人称、第一人称及某个社会身份指代人物而取消“名字”的存在:“她”和“他”(《女儿》),“我”(《养生》、《旅行家》),“父亲”、“爸爸”、“妈妈”(《山河》、《父母》)穿行通篇;或是以身体的显在特征完成命名,如“跛脚良”(《过火》);具体一点的,是“李先生”、“李太太”和“小李”(《乱世佳人》),是“教授”和“妻子”(《海和海绵体》),是“W”与“数学家”(《旅行家》)。人物姓名的“略去”传递到读者这端,便是要对形象不断完成认知的加法,他们没有与生俱来的天然面孔,其存在将如雕刻般被逐渐赋形。无论是作者叙事人称的使用习惯,还是她有意使形象散点化,《美满》的风格之一便是不以面目,而以心智的运动轨迹定义人物。
    一定不是巧合。在《你还记得在上州给我变魔术吗?》中,开篇头一句,便是“一个叫加莉,一个叫家明吧。”作者如此“随意”地分配了两个名字给人物,在后文又以“她”和“他”来指代,仿佛人生的故事偶然落在了“加莉”与“家明”的头上,宿命无可逃遁,它随机地拣选了某两个人,而作为“原型”的故事将永恒地、周而复始地降临人间。
    《父母》以“爸爸”“妈妈”的称谓为小说人物确定坐标,意味着一切生活的进行依然笼罩于存在“孩子”的家庭结构中,是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在冥冥中目睹着被规定了身份的父母如何在“空无”中继续生活。但“孩子”已然丧失,是现实中永远的空无,“爸爸”“妈妈”却永无回到“他”与“她”、回到拥有孩子之前的自我生命状态中的可能。《美满》落笔之人物拥有名字者是少数,且往往是故事边缘的某个,追光所在失去姓名,人称代词、职业称谓反复的穿梭和具体姓名的相对隐没让叙事浸入某种公约数氛围,这微妙地改变着阅读关系。
    名字的略去带来了间离与目睹之感。那些活泼的与死灰的生命所历,不是道听途说,是发生且被目睹着。“有意”的虚化使“他”、“她”、“爸爸”、“妈妈”、“教授”、“妻子”有了普泛的面孔与更多的姓名,《美满》的故事因而是从芸芸众生眼中看去的芸芸众生的故事。淡豹不是在写“某一个”,而是在写“每一个”。
    《女儿》为小说集第一篇,虽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事,读来却感到作者在潜意识或有意识地使叙事重心发生倾斜,因小说中具有“态度”的判断几乎均出自于“他”:他以为、他认定、他不那样想、他逐渐相信、他才会觉得、他强迫似的始终在考虑、他早该知道、他真正抱着歉疚、他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他非常愿意……显然,作者更共情于甚至只共情于“他”,这就使得小说的面目基本以“他”的判断、感知、推测、揣摩展开,这意味着,使故事得以推进的丰富且笃定的内心活动其实倚赖着作者的透视,而非行动的轨迹与事理的逻辑,《女儿》的叙事动力因而更出自作者的目力所及。如此,淡豹的一些短篇尽管以第三人称相对全知的视角展开,却更有“第一人称”式的第三人称写作的气味。
    这些被略去名字者大都习惯沉默,但他们更习惯“在心里发表小演说”。他们时时向自我内部敞开,感官异常敏锐,他们紧抓着生活的浮木,随波于人世的茫茫水域,有溺水的危险但不做挣扎。他们或将上岸,或永在人生的流水中沉浮,在某种封闭中逐渐成为呓语者与梦游人,成为不被水打湿的落水者。这是生活磨难的奖赏,亦是应对无望的策略。淡豹在《美满》中着意关照这样的人类,他们喋喋不休,但毫无咄咄逼人,带着和盘托出的诚恳,他们在平静的盛世中求取艰难的爱。
    九则短篇固定下人物的,非长相亦非姓名,作者在以思想的轨迹与形状雕刻人的存在。他们或多或少地体味着丧失,又在“丧失”与“伤逝”中沉默地重建自我,他们自知或不自知地拥有着主体性,这使得文本中大密度的观念投影有了来处。
    观念的密度
    小说是关于“叙事”的艺术。如何定义“事”,如何完成“叙”,淡豹在小说写作起航时便以文本回应她的偏爱。她的写作将格外地与那些不执着于故事情节,但对叙事与观念有所倚重的读者相遇。
    驱动故事发展的,不是矛盾冲突或戏剧性转折的到来,而是人物层出不穷的念头于日常的流利与艰涩中现形,是作者有时略显不克制的话语与观念的跳脱而出。《美满》的特出,是这观念的密度,《美满》的限度,亦与这充满密度的观念有关。
    《美满》诸篇基本不以人物性格或“决定性事件”的召唤与支配作为叙事动力,而是作者赋予主人公风格化的注视,以其目之所及心之所至为轨迹,通过重走记忆复活对一个人或一段关系的感知。“风格化”的注视同时带来的,是作者沉湎于对生活细节的陈列,她反复调试光线落在词语上的角度,以思索织就一片片时间,那些暗色的,发出多声部混响的时刻自然地为“在心中发表小演说”者搭建了舞台,这或是作者的情不自禁,但其中不可避免地裹挟着“观念”,它们出自人物,同时带着作者的语调。
    不以故事发展经过展开叙事,而是对经过与结果做反刍式的离析,这让淡豹的小说洞见别出,但它同时取消了从“发生”中不带偏见蹚一遍的可能。或许是对写作与世事怀抱介入的热情,淡豹小说中的“观念”如烟花般在细节与关节处升升落落,思想的碎片在叙述中明明灭灭,作者拣选并注视日常,随主人公(或是主人公随作者的目之所及)从生活的实处将思绪不断宕开去。
    而宕开的部分,有时属于作者,有时带着批评者的疏离,它们似乎并非完全出自人物与其必要言说。那些过于密集的思想光点从内部照彻人物,却将使形象本身的亮度降低,它不同于人物的行动与性格,就小说艺术而言,读者要“目睹”,而非被“说服”。因而在故事里,思索的减法有时必要。
    观念的密度越大,就越有将故事推向疏离与空旷的可能,那里并非没有风景,但小说之为文体与其他写作的区别在于,首先,它要求讲好一个故事。在不同故事中让人物的音色可辨,而尽力隐去作者的相似言语,某种意义上,这是小说写作的起点,亦是途经,是风景,是接近终点的抵达,它需要小说写作者充分的自觉与持续的克服。如何让那些“在心中发表小演说的人”发表不同演说,甚至发表作者都不曾写下草稿的演说,或是以“观念”丰富叙事的一种可能。淡豹有难以抑制的思辨冲动,一件日常摆设或手势也可成为隐喻的本体。在她这里,外物似乎打通,认知无处不在,她体验与理解世界的方式与她不断生长的“观念”因而成为推进叙事最为顺手的把手。在这个意义上,淡豹的写作靠近“观念小说”。
    但在写作小说之初,她也曾于“传统”的路上行走过,因而有了《过火》,但她迅即绕开了。从起笔于2014年看,《过火》靠近淡豹小说创作的起点,是她小说意志的最初呈现。如果说九分之八的文本随爵士乐款款而来,《过火》便是一曲唢呐。淡豹写下了一个“地道”的故事,从情节到语言,但在《美满》所收其他文本中,她对“传统”、“地道”或某种轨道之内的写作保持警惕。《过火》的写作持续了六年,这意味着,当作者已离开叙事起点,她的写作耐心依然覆盖着往日的某种风格,若不是对小说可能性本身的好奇,对某种惯性表达的警惕,《过火》恐怕难以完成。这倒提示着,对于作为技艺的小说,淡豹是有所觉察、练习、研究与自我要求的。
    《美满》中“思辨”的音色格外清晰,它们从白噪音中升起,有着明确的观念指向,或出自人物的行动与言说、或道于旁白、或诞生在故事结束那一刻,观念的力量自世景、人物及片刻的尘埃落定之上整全地上升。《美满》对观念的迷恋与对戏剧性的警惕相伴而生,所以叙事动力中几乎没有“不可思议”、没有“出乎意料的是……”,有的,是对伤逝之后日常的显微镜式察看。故事里也有几处小意外的出现,但随后无一不是对意外的消解与收束(如《山河》中贫困的妈妈并未获得彩票大奖)。人类运行于生活程序中,他们是这套指令的编码者,是指令本身,亦是其结果的承受者,有某种巨大作用力在使一切难以逃遁。人物喋喋不休的背后是作者思辨的马达在运转,外物随时构成念头的起点,她的脑袋里好像有一架思索的永动机。
    某种程度上,也是思辨使生活中的混沌时刻明朗起来,通俗故事因此有了不俗的气韵。但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观念的密度将赋予文本更硬的质地抑或干扰故事的流畅?是否过于茂盛的判断与论断将弱化人物性格与行动本身的势能?所以为“小说”而不为其他文体的本质特征是什么?当思辨与观念的此起彼伏某种程度对故事构成了遮蔽,作者将如何在场又隐身?这些或是由《美满》所提示,可继续讨论的关于小说美学的问题。
    “戛然”并未“而止”
    《美满》中九则短篇在结尾处标注着写作时间与地点。《养生》与《过火》的写作始于2014年,是集子中跨时最长的两篇,《过火》持续了六年,《养生》有七年。写作时长并不说明作者与文本的厮磨程度,但它意味着,小说写作在淡豹生活中是持续与稳定的。七年间,九篇的生长途经世界多地,脚迹的跃动提示着它的反面,关于写小说,淡豹有恒念。在奔走时,在与世事摩擦抵牾中,在各种风景的流转经过里,小说写作是流动中的创造,是长时处于过程中的缓慢抵达。
    这些在旅程中开始或完成的文本,事实上却有对“抵达”本身的质疑,如同九篇的结尾,是连“戛然”都没有的“而止”,这是对“戏剧性”作为叙事动力的再次警惕与怀疑,也是对生活之本相的洞察与宽宥。《山河》、《父母》、《过火》、《乱世佳人》中都有某个“意外”征兆,但意外最终没有落下。作者似乎在有意消解短篇的惊奇感,在抵抗叙事中过于“戏剧性”的成分,这使结尾不断回到日常的平静中。《美满》中没有惊奇,只有为人熟稔的日常和需要独自咽下无以诉说的困顿,无论那些事情发生在北京、深圳还是纽约、雅加达,小说结束,人们依然要活,要像故事结束前那样活下去。
    直至倒数第二篇《你还记得在上州给我变魔术吗?》,小说才以数字序号分出章节。这使得小说集中此前以“*”作为分节的七个故事忽然陷入某种平行的漂浮中,好像《美满》中的时间不以线性流淌,生活是多种可能性平行的进程与交集。故事的起点是“随意”的,是一瞥,是不经意,生活周而复始,随时开始,随时结束,这让结果成为一刻悬置,没有终点,没有结局,只有多种可能性交汇的一瞬。
    所以,淡豹呈现的是即将或已行至人生边缘的人,到了一处没有意外也没有风景的所在,要如何走下去。如此结束意味着她所表达的,从来不是确定与唯一,而是浸于尘世、别有况味的丰饶所在。《美满》不断地消解对短篇小说结局的定式期待,作者已不仅在质疑“意外”或“不期而遇”之于艺术或生活的可能性,她甚至是对“抵达”本身有所迟疑。这“旅程”中不断生成的“美满”,仿佛一种“无目的地”小说。
    在语言上,她在意文字并着意语言的节奏,长句子撑着阳伞带着仆人华丽出行,忽然小兽一闪而过,作者平衡着密集叙事中的压力差,赋予语言淡而精致的美感。淡豹这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有着现实主义取向,又以现代主义风格织就。大部分时候,作者在细节上认真乃至考究,但在描绘大时代背景时,时而缺乏与当代史必要的摩擦,如《乱世佳人》中“李先生”与“李太太”的少年经历,从时间线上看,其成长置身的现实确有失真于我们时代的部分。“美满”的故事事实上写着“伤逝”,但它们并非挽歌风格。淡豹未将“伤逝”哀悼化,而勉力使之日常,唯有如此才更接近生活的本相。那些被略去名字的人依然穿行于世,她看见,并写下了这些人类。
    “美满”作为书名容易让人想到月亮,而淡豹所写意非如此,相比月亮,她似乎对“月球”更为倾心。她力图以感觉、观察、思辨的望远镜,使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与月海在幽暗之后逐渐显现。而“观念”只有浸入“叙述”与“人物”,那些圆融之上的破损、暗色的物质、客观的本相才有可能作为月球的一部分被看见。
    (贺嘉钰,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纽约大学联合培养博士。就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研究中国当代诗歌史,兼及小说评论。有文章发表于《文学评论》、《文艺争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海文化》等。)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