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朱山坡 《萨赫勒荒原》 本期导语 唐诗人 朱山坡很多小说都有着清晰的南方色彩,地域特征突出,新近的短篇小说《萨赫勒荒原》却走出了中国的南方,走向了世界的“南方”,这很值得关注。“新南方写作”并不是一个封闭性的概念,这种“不封闭性”指向作家也指向作品。作家要走出狭隘的南方地域,将自己的写作视野放到全世界去。作家的世界视野,表现在作品中,可以有很多呈现方式,比如故事题材、叙事风格、精神格局、思想发现等等。就朱山坡《萨赫勒荒原》这篇小说而言,它首先在题材上即是世界故事,写的是中非人民之间的友谊。同时,小说也通过表现不同文化中关于疾病的理解差异,在精神格局上突破了地域文化局限,关于生命价值的认知得到了更新,变得更为开阔、深沉。或许,《萨赫勒荒原》可以拓展我们关于新南方写作的认识。 本期新作观察特邀了评论家曾攀,他的点评可以启发我们重新理解新南方写作中“新”的内涵。同时也有来自暨南大学研究生张琴、本科生付淇琳、梁恩琪、袁璐、汤俊怡等同学的点评,从不同角度丰富了我们关于《萨赫勒荒原》的理解。感谢! 点 评 缔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尝试 曾攀(评论家,《南方文坛》副主编): 说起新南方写作,题材范围大体在于粤港澳、海南、广西、福建等,乃至延伸到东南亚,但朱山坡在小说《萨赫勒荒原》里,出人意表地写到了非洲,这就很有意思,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这样的跨度和想象,还能不能纳入新南方的范畴?在我看来,就像林棹的《潮汐图》里,来自中国南方的巨蛙,从广州到澳门最后到达大英帝国;陈谦的小说则从中国的岭南小城南宁写到美国硅谷;陈继明的《平安批》写潮汕人“下南洋”,辗转东南亚等地;又或者王威廉的《野未来》,将触角探向“后生命”及其未知之境……新南方写作固然有其地域属性,但又常常逾越既定的边界,探询更广泛的链接与认同,又或者说,“南方”仅仅意味着一个起锚点,“新”就新在其往往落脚于星辰大海,无远弗届而不设阻隔。《萨赫勒荒原》以援助非洲的医生为叙述主体,师父郭医生与“我”前赴后继,穿越萨赫勒荒原,在非洲的医疗驻地救死扶伤,这是见证中非情谊的行旅,也是缔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尝试。“新南方写作”的重要意义便在于如是之开阔与开放,蕴蓄并发端于南方,为新的联结、融合打开共情的空间,构筑情感的与心理的对话场域,并在未来命运中召唤意义认同及其价值话语。 “面向世界”的写作雄心 张琴(暨南大学文艺学研究生): 朱山坡的小说《萨赫勒荒原》写尽了非洲大陆的原始风光和精神皈依,也写尽了对生命本体的人文关怀。 萨赫勒荒原无疑是荒凉的,荒凉的灌木、荆棘和草甸是“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岁月和亘古孤独”的边地写真,苦寂萧疏的荒原边地与困厄坎坷的人生命运互为表里,因此,当“我”和老郭出场见证这方大地的苦难并表达对其地方的认同与关怀时,朱山坡书写的萨赫勒荒原便又不只是一块遥远贫瘠的孤离大陆,而是照进精神图景的、与中国乃至与世界每一个角落都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体。 “我”的博士生导师老郭和“我”先后以援非医生的视角见证了尼日尔的艰苦恶劣与挣扎求生,在命如草芥的非洲苦境中尽力挽救每一位伤患;还作为情感沟通的桥梁将非洲与中国间的命运、记忆和精神有机连接在一起——“我”后悔没有从中国带来足够多的水“浇遍”整个萨赫勒荒原,尼可的祖母在弥留之际仍对她的“中国儿子”老郭魂牵梦萦,而尼日尔先人的魂灵或许也在后悔没能驱散攀缠老郭的“萨赫勒荒原恶魔”。情感的外延与联结促使地域上分离割裂的边缘空间发生交融与并置,这极大地扩张了人类生存空间的全球视野,差异性的地方经验、边缘文化在共同追求人类普遍自由理想的终极关怀时,将通达到一个共同的情感化体验空间。尽管萨赫勒、津德尔有地方的异质性,但“我”和老郭等援非医生的到来为其融合了开放、流动的情感关系和文化记忆,它们在世界性的视野中与超越地理意义的“灵魂属地”发生着同频共振,映射而出的是边缘地方那丰富而曲折的精神史和心灵史,可以确证的是,不仅关乎“我”和老郭,非洲大地及其土地上的生者与人类整体命运有着同呼吸、共命运的内生关系。 朱山坡对非洲大陆的遥远观照,呼应着当代全球化社会条件下空间的新形态重组,同时也彰显了朱山坡“面向世界”进行写作的雄心。从《风暴预警期》和《蛋镇电影院》等作品走来,朱山坡的创作一直有立足南方、包孕世界的自觉,不仅试图呈现南方以南的内在文化特征,还希望自身的写作在世界中发生、进行、完成和获得意义,而《萨赫勒荒原》中通达人类共相的苦厄命运和人性真善美,便是朱山坡长期耕耘短篇小说在地资源和普遍题材后的全新实践。朱山坡面对着遥远非洲大地进行人性探索的同时,也以此为参照反观着中国新南方文学所应呈现的异样景观,他从人类共同价值观出发、站在世界的高度、用敞开的姿态试图在写作中“体现新的审美高度,有新的境界,新的实质的突破,突破写作困境和局限”。 与“不像新疆的戈壁滩,也不像内蒙古的大草原”的萨赫勒大荒原对话,展示多元文化与异质经验下命运与人性的共同命题,朱山坡的作品呈现出了开阔的格局和新锐的风貌,也让投射出了新南方写作开放、融合、流动的诗学观念。这或许是一个新南方写作必然超越在地、面向世界的信号。超脱了传统想象与边界局限的诗学视野,势必将新南方文学牵引进世界文化相互联结的混杂关系网络中,而极具生成性意味的世界绘图又会催使新南方文学不断突破创新,从《萨赫勒荒原》看去,新南方文学生机燎原。 成为“地球之盐” 付淇琳(暨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地球之盐”出自《马太福音》:“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盐是增味剂,也是保鲜剂,是古人宝贵的调和品,所以《旧约》中把上帝和以色列人的盟约称为“永远的盐约”,不可背弃,永不废坏。正因为盐能调和,它能叫世上的苦涩中和为美味、恶劣中和成美好,所以它成了人世间怦然跳动的良善。而在朱山坡的《萨赫勒荒原》中,成为“地球之盐”的正是那一口从中国远道而来的炼乳。 《萨赫勒荒原》借一段公路讲述了援非医生与非洲本地人之间的温暖故事。萨赫勒荒原是一片贫瘠干瘪的土地,“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根草,都仿佛相处了千年,早已经看腻了彼此,却又不得不互相为邻,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车往前开,不过是从一处荒凉通往另一处荒凉,从一个人的寂寞通往一群人的寂寞。除了自然的荒凉,萨赫勒荒原还承受着从一场场饥馑和疾病中掉落的眼泪。但越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越是可以品尝到“地球之盐”:这里的中国医生救治了无数生命,宁愿隐瞒病情也要援非;这里的非洲老祖母梦见中国医生被恶魔缠绕,会在荒原中跋涉十二个日夜找到医生(她的“中国儿子”)帮他驱魔。《萨赫勒荒原》以援非医疗队这个小小的切口展示了中非人民之间惺惺相惜的友谊,对苦痛的抗争、对远方灾难的援助、对亲如家人的朋友之间的关怀,在这样的美好中,死亡和苦难不再是灭顶之灾。正如司机萨哈漫不经心说的:“用不着担心,到了明年春天,荒原上的一切又会重生。”那些从饥馑和疾病中掉落的眼泪会结成“地球之盐”,成为新生命,成为新的美好和希望。 如果说地球的原味是盐味,那么中非大地的原味就是甜味。小说中病危的非洲祖母在喝了一口中国医生送的炼乳后安祥地去世了,她说她喝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圆满了,可以满嘴乳香去见祖先了。这是独属于中非之间的友谊,我们与人类命运的苦涩作斗争,远方不再远,那一口炼乳闪烁着的正是萨赫勒荒原上的属于全人类的良善。 对生命意义和所处时代 有一份具象化理解 梁恩琪(暨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穿越萨赫勒荒原的公路是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最孤独的公路”,但也是一条生命之路。这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像一杆天平,荒凉的秤杆两头承载着生机和希望,代表着平等、公平与平衡——生命是平等的,无高低贵贱之分;公平是老郭对萨哈母亲的拒绝,也是萨哈近乎愚钝的信仰和执着;而生与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平衡? 《萨赫勒荒原》全文使用第一人称,一定程度上呈现了医者视角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生命、病毒、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传达出医者的选择与答案。这让我想起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一个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中的柯林医生,他同样是在非洲救治生灵,也表现出了医者无私奉献的品德和专业的素养。但是,老郭与“我”身上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国际主义使命是在柯林身上所看不到的。我想,这也许与作者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出生于英帝殖民时期,深受欧洲文化意识影响的格林,他借笔下的医生形象流露出的是一种种族优越之感,医生眼中的非洲人民是愚昧低等、“逆来顺受的面孔”,医患之间是一种被依附和依附的关系,这也与“我”眼中非洲人民的形象和当地的医患关系大不相同。“文章为时而著”,《萨赫勒荒原》或许能给读者们提供一个新的观察窗口——医者视角,让读者在受到精神与感情的触动之余,还能对生命意义和所处时代有一份具象化理解。 流淌的是盛大的爱、深沉的力量 袁璐(暨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荒原意味着生命的凋零。在非洲的村子里,死亡对每一个生物体是最公平的事情,万物的生长和凋零是自然的更替。在故事开头,“我”对荒原的感受是“荒凉、辽阔、平坦”,叙事完老郭和津德尔驻地的动人故事之后,到了故事中间的感受变为“秋天的荒原也很美丽”。“我”穿越荒原来到驻地,其实是来到荒凉尽头的希望。在荒原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无法逃过死亡,但是医生这一形象恰好是与死亡相对抗的。《萨赫勒荒原》中有“老郭”这一坚韧善良敬业的人物,也有萨哈这一带有种族信仰的、倔强、淳朴的非洲人物形象。人物形象之间的交流散发的是人性之美。 文中对复杂的父子情谊进行了简略却深刻的描写。萨哈对于儿子慈祥又严厉,他认为比亲情更重要的是公平。“公平”是萨哈最看重的字眼,收回“我”给的炼奶,意在物质上的公平,拒绝“我”给他儿子看病的请求,意在生命上的公平。这与萨赫勒荒原的自然公平一致,这一点使人深省。 汤俊怡(暨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朱山坡在《萨赫勒荒原》一文中,以其沉郁笔触勾勒出一副开阔的图景——“我”临危受命,接替恩师老郭之任远赴津德尔加入援非医疗队。茫茫无涯的荒原上,坚毅前行是唯一的通途。剧情切入点极窄小,其背后却是宏大的意旨:在病魔侵袭之背景下,中非人民间爱重与感激糅合,理解与敬慕交融,本文生动镌写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伟大构想的精神礼赞。 小说剧情主要在“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这一背景下铺陈,辅以萨哈第一人称视角的追忆作为补叙,总体布局充满张力,尤其是尼可这一角色的加入,使小说叙事节奏陡然紧促、屡生波折。不得不提的是萨哈放弃救援儿子的行为,初读时令笔者倏然震撼,但细想来确是不难理解:萨哈选择放弃尼可的生命,只因其有更崇远的诉求,即对信仰的力守和对公平的热望。 此外,尼可祖母与以老郭为代表的援非医疗队之间的深厚情谊为本文增添了浓郁的情感氛围,独行十二个日夜的剧情描写,字里行间真情汹涌,流淌的是盛大的爱、深沉的力量。而若将本文置于当今时代背景下品读,其以国际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为骨架的思想建构更是引人感慨万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