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董夏青青 《冻土观测段》 “许元屹”是《冻土观测段》这篇小说的中心人物,但他又不是一个直接存在的人物,而是通过文中其他人物的叙述建构起来的影像。此外,其他人物作为与许元屹相区别的个体,也从某种对立或认可或追随的角度共同与许元屹这个人物串起了这部小说。 许元屹这个人物是怎么建立并逐渐丰满起来的呢?一般的阅读经验认为,若要刻画一个人物,必须通过语言、心理描写、动作等细节描绘熔铸于文中,作为小说表现的主要内容和对象,叙述引导读者观察和认知人物以及人物内心,而不是让人物直观地呈现出来。这样的叙述更为自然,也是叙述引导读者认识躲在舞台背后的人物——许元屹。从时序上看,整个故事是倒叙的,从小个子兵的受伤这一情节开始,最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场景其实是“许元屹之死”。而许元屹的人物形象,譬如他的追求、他在部队的故事、他过去的经历,都是通过他人转述的。正如小说里说的那样——“他在想”。有谁能把那个许元屹说得明晰?谁会告诉大家,许元屹是被他的母亲生在了麦地里?谁又知道他为何要去到贵州安顺的工地上做工?什么讲稿能包囊许元屹负荷累累,却志气未曾衰减半分的强力生命?”许元屹是一个人名,一个人物,更是一个象征,但是绝不是他人的转述便可以交待清楚的,我们每个读者都在阅读体验中无限贴近过许元屹,但又无法完全认识真实的许元屹。 从小说后半段的情节来看,许元屹是一个善良而又有家国情怀的军人。他扶助妹妹读大学,在部队关爱战士,坚强而肯为集体牺牲,作为军人,他有坚定的信念和家国情怀。这些性格都是真实的许元屹所具有的,而他同时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普通人,童年时期的家庭贫困、成年以后面对的种种困扰、汶川地震救灾中的生死瞬间等等,可以说许元屹短暂的一生在某个程度上也是一个国家的缩影,他的个人经历与国家血脉联系在一起,虽历经困苦但坚韧依然。当形象逐渐高大并且作为一个普通人物潜移默化了身边的人之后,所有的要素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这道守护边疆的长城,他们的奉献和牺牲精神凝聚成了祖国。 就叙述视角而言,许元屹这个人物是通过零聚焦的叙述视角来展现的,也即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但是小说《冻土观测段》的叙述很有特色的一点是,关于许元屹的情节基本都是由小说中其他人物展现的,这就造成了:“许元屹”这个人物不是惯常的由旁白这类叙述者的声音来全盘把控和塑造的,而是更多地通过其他人物的语言塑造出来的。也即是说,读者看到的许元屹,是一个由小说中其他人物目光汇集而成的“许元屹”,它不是许元屹对自身经历的描述,也不是客观的叙述者的描绘。而这些小说人物的语言也很有韵味,他们对许元屹的评价,有正面的、反面的,甚至还有迷惑不解的,正是由这些普通人的角度,我们才能更全面地认识从普通人到脱离普通人的不太平凡的许元屹。这时,我想起一个新闻:2020年5月初,外军越线寻衅滋事的事件,其中战士陈祥榕令我记忆深刻。他在日记中写下“清澈的爱,只为中国”这样的字眼。后续新闻媒体又披露了许多这些戍边战士的生活细节。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离他们很远,就如同小说中(这里要加上某某)所言“当兵无非也是个工作,拿命换钱而已,说白了有多高尚”,而大多数老百姓关心的更多是生活中直观的物价、房价、孩子上学、老人养老等等,“戌边”这样遥远的事情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很陌生的。英国浪漫派诗人柯勒律治(Coleridge)说,诗人“给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力,通过唤起人们对习惯的麻木性的注意,引导他去观察眼前美丽和惊人的事物,以激起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其实并非只有诗人,作家们也总是如此。日常生活中人们惯常领会而习焉不察的事物中,其实隐藏着许多闪耀的东西。以《冻土观测段》为例,在日常的生活中,许元屹是一名职业军人,而在诗性的生活中,许元屹却是一个有着许多优秀品质的普通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神圣而不可侵犯。绝不是以“每年创造的利润是多少”这样简单化的指标就能量化的,不是所有生活的实际都以个人的最终获得为目的。但是在社会高速发展的今天,每天都有太多人在提这样的问题,譬如“每年创造的利润是多少”,又譬如“军人无非也就是一种职业”,再譬如“读书无用论”,又或者“读那么多书不如早早结婚生子”之类。崇高的意义被消解甚至污名化,变成了少数人内心所共有的稀有品质。 小说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而语言是文化媒介和载体,因此,小说中想要表达的内容往往蕴含着深厚的文化信息和深刻的人文关怀,表现作家独特的人文品格。许元屹这个人物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但在我看来,作家想表现的并不只是一个高大的英雄般的人物,而是许许多多像许元屹一样的普通士兵。也即是说,作者想要的,不是具体地突出某一个英雄人物,而是普通人物中英雄的普遍性,其他很多普通士兵也像许元屹一样,有着平凡中的“不凡”。那些不能理解的人对此来说,“当兵无非也是个工作,拿命换钱而已,说白了有多高尚?”他们看士兵的感觉也无非“很多人说他们也不能理解,他们看了,就只是富人看穷人的感觉”。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今天,读者会更青睐文学作品的娱乐性,但是这类超出俗世普遍意义的作品更应是优秀作家着力想要表现的对象。本雅明认为,时间是一个结构性的概念,它不完全是线性的,而可能是空间的并置关系。当作家意识到时间的某种空间性,并试图书写时间中那些被遮蔽的、不为我们所知的部分的时候,他其实是改变了时间——他把现在这种时间和另外一种时间形态,和我们经常说的永恒事物联系在了一起,和真正的历史联系在了一起。真实的军旅生活是一直存在着的,也是许多人经历和创造出来的历史,但未来人们如何看待这段真实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依赖于作家的表述。许元屹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他也是千万个普通士兵的缩影,许元屹的结局在小说开端即已交待,他“牺牲”了,但是后文的所有其实都在阐述一个事实,许元屹是“永恒”的,他超越了时间。许元屹作为一个人物,代表的其实是一个时间段内所有的“许元屹”们,他们所书写的历史都具有永恒性。他们的普通平凡和他们的超凡脱俗一起铸就了永恒的中国。即使从标题来看,也暗含着这种意味。“冻土观测段”是一个包含多种艺术内蕴的意象,“观测”本身即是一个具有观照意味的词,观测可以有多种视角,平视、俯视、仰视,观测还可以有多个对象,被观测者、观测者,而这些视角和对象又并不都是固定的,甚至作者和读者之间也形成了某种观测关系。 在这里,我想提及《冻土观测段》中值得雕琢的地方,即在小说中其他人物的转变是否存在更多值得表现的空间。小说中许元屹作为英雄的牺牲和自我付出,换来的是许多人的幡然醒悟和追随。上等兵留队,战士们想把奖品拨给连队搞温棚建设,以及军医所说“事情一出来,原本要留下接着干的,不干了,原本想走的,要求留下来。对象也是,原本要结婚的不结了,死活要分的,经过这一段时间找不着人,不肯分了又”。诚然,经历过军旅生涯的人更能懂得像“边界”这样的命题带来的巨大人生意义,但是对于像军人家属、新兵这类人物,他们是从普通生活突然跳进军队生活中的,他们从过去的与边界、国家这类崇高意象的疏离,是如何转变成自愿地回归到这个母题之中的?许元屹的牺牲到底如何改变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他们过去的庸俗与回归崇高意象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心理斗争?小说中,我们只能通过上等兵的叙述略知一二。康德说:“崇高的情绪是一种仅能间接产生的愉快;那就是这样的,它经历着一个瞬间的生命力的阻滞,而立刻继之以生命力的因而更加强烈的喷射,崇高的感觉产生了。它的感动不是游戏,而好像是想象力活动中的严肃。所以崇高同媚人的魅力不能和合,而且心情不仅是被吸引着,同时又不断地反复地被拒绝着。对于崇高的愉快不仅仅是含着积极的快乐,更多地是惊叹或崇敬,这就可称作消极的快乐。”这种文本叙述带来的崇高感可以在历史和当下中给人带来真正的怜悯、平和或是其他多种情感的升华。作家塑造了英雄人物许元屹,他是光辉的、高大的,但是他也是普通人。作家塑造的又不只是一个英雄人物,作家的笔下,其实流淌着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那为家、为集体、为国而超越生命和个人的永恒光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