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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会想到那年和三岁的女儿一起去看的一场表演。 小小的空间里，装置着许多奇怪的物件，孩子们随意围坐在装置的周围。灯光暗下来的时候，表演者带着满满一桶水上场了，事实上，水才是那天的主角，当它们通过这些奇怪装置的时候，仿佛倏然有了灵魂。开始了，整场演出不需要看，只需要听，是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是辗转反侧的凄风苦雨，是错落有致的阵雨，是淅沥有声的小雨，有一刻，静止，听不到任何动静，两秒钟后，远远的，却有一声轻微的布伞张开的声音，耳朵里便仿佛落进了一两根牛毛般的冰凉…… 这场演出叫《雨》，没有故事，没有布景，没有主演，没有我们能够想到的所有的戏剧因素，但是，这真是一场无比美好的演出，那些平时一分钟也坐不住的三岁孩子，静静地坐满了15分钟，那一刻，彻底颠覆了我曾经以为给孩子的演出就需要满场蹦蹦跳跳唱唱闹闹的想法，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给予孩子的声音是不是太多了，我们离开天籁之美太久了，而天籁，惟有安静才可以抵达。在这喧嚣的时代，我们轻易地被一滴雨所带着的原初魅力所征服，我们离开专注和安静有多远？我们离开我们最初的世界又有多远？ 让我们回到当下文学原创出版的话题。 今天，可以用“兴兴隆隆”四个字来形容文学原创出版，出版上游的中国作家们勤耕细作，作品如林；出版中游的文学编辑们兢兢业业，造货不断；出版下游的营销人员，更是音频视频直播带货，持续破圈跨界。原创出版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都在热热闹闹地尽心尽力，然而，我们的文学图书市场又怎一个“兴兴隆隆”了得？ 作为一个文学编辑，我所感受到的是，初版图书印数断崖般地在下降和收缩，在读者心中能激起回响的集中在几个耳熟能详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大量文学原创图书一出版便以低于万册的印数进入浩瀚的图书市场，能脱颖而出露出水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出版社敲锣打鼓使尽浑身解数，基本是声势大收效小，文学原创出版很多时候是在依靠拼命拉长产品线，来弥补单品图书印量的不足，而这样做的后果更是加剧了单品效益的持续下降。在热闹繁荣的背后，实在是每个环节的精疲力竭，所谓原创能力的提升只是“看上去很美”。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围绕着破解之法，作家抱怨出版社惟利是图，编辑抱怨作者创作力不足，营销抱怨选题毫无新意，市场抱怨图书宣传缺失，读者抱怨好书不多，最后，矛头一致地抱怨今天的读者远离了文学。 今天我们是否真的远离了文学？ 如果要我对文学做一个定义，我更愿意把它比作是——密码，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文学，尤其是诗歌、小说就是一种密码文本？创作就是在设计密码，文学的阅读之所以迷人，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这是一个破译密码的过程，而每个读者其实都有一套自己的密码破解方式，好的文学，可以被破译出无数意义。而倒推到创作领域，其实也一样，作家是密码师，他把命运的哲理和人世的情感，编制进自己的密码系统中，好的作家都是密码高手。作家、编辑、读者，以文字为码，编制、传播、破译，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圈，各个环节都在生态圈里互生互融互相影响，而我想说的是，今天，从创作到出版到营销到阅读，我们都在被巨量的信息所挟持，被日新月异的世界弄得无所适从，被传播介质的创新逼得惶惶不可终日，编制的人失去了从容，传播的人失去了底线，破译的人失去了耐心，随之而来的是焦虑，是眩晕，是急功近利中的迷惑，是在坐不住等不及中失去了一颗平常心。 文学的核心质地从来没有改变过，改变的是我们。我们早已经听不见风声雨声落花声，我们的耳朵里只有整日喧哗。 信息社会不能对文学形成巨大冲击，因为文学不是信息，它是流水有痕地把社会的、时代的、历史的、心灵的、审美的元素一一融进脉络，成为一个有机整体，把现实和思想送入人心，奈何要把文学强行肢解成毫无意义的一地碎片：传媒介质的革新也不能对文学形成根本威胁，因为文学的传播根本在于核心内容的优质，那是时光都淘洗不走的坚挺，奈何非要电光声披挂齐上阵；而新媒体时代的来临更不会对文学形成最终打击，文学永远是用心灵破解古老文字密码的高级互动，奈何只阉割出故事吸引眼球。 纷纷扰扰，迷眼乱心，莫衷一是，有时想，阅读其实是最个性最私人化的情感和智力活动，就像密码的编制和破译，那是安静地寻找灵魂的契合，而存在于文字中的写作、出版和阅读，为什么今天要向声光电低下头，似乎只有声光电俱全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表达，如果以文字为职业的人都不能捍卫文字的生存和尊严，而是“与时俱进”地用种种新技术和别样的手段消解文字的核心地位，那么我们的文字是不是有一天将永远消失在未来深处，连同我们的文学创作、出版、阅读，连同我们的历史、血脉和气息？ 也许此刻应该寻找文学出版最初的起点，抱持古老文字的人，当然不能积古不变，但需要首先学会坚守，像坚守一块田地一汪炉火，因为和种地、手作一样，那是需要时间打磨的职业，需要文字加持的事业，需要摒弃很多杂念专注一心的职业，它存在于时间的纵轴上，没有时间就没有文学，没有等待就没有文学，没有静气就没有文学。写作是手艺，出版也是手艺，寂寞和安静就是本分，手艺人要熬的不就是时间、专注、认真和投入？众声喧哗目迷五色中，认清自己，在寂静中聆听和耐心。 且闲看落花静做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