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等于写 易大经 看今届奥斯卡获奖大片《贫民富翁》,特别注意到其中一个细节:主人翁贾玛和他的小女朋友痛恨自己的大佬为虎作伥,替操纵儿童乞丐的黑帮卖命,于是随手摘了一把辣椒,搓烂,偷偷塞到熟睡中的大佬裤裆里。顷刻之间,大佬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洗手间,且浇且骂,痛苦之态有如着火。 印度黑帮的屋檐下居然吊着干辣椒,似乎比中国的辣椒更见日常性,当然,烈度也更上档次。中国人关于辣椒的话题,似乎只是作为饭局谈资,比如说四川人嗜辣,重庆人就笑了,说重庆人嗜辣,湖南人江西人就笑了之类。当然不乏听来的地域看法,只是苦了那些不甚吃辣的蜀渝湘赣人士。学者唐振常先生曾以四川人的身份作《川菜皆辣辩》,谓上乘川菜多不辣。但因此就认识川菜之麻的人也并不多。 《天龙八部》第十一章“向来痴”,写的是鸠摩智挟持段誉,由大理向苏州进发,有云:“自此一路向东,又行了二十余日,段誉听着途人的口音,渐觉清雅绵软,菜肴中也没了辣椒。” 这是我读到的最“由来已久”的记载了,在宋代。金庸没有写具体的路线图,就算他两人是武林高手只走了二十来天吧,但这菜肴中有辣椒的范围,恐怕逃不出四川、湖南和江西,照最后一句话看,两人没少吃辣椒,而且深为所苦。但此处的辣椒,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小说家言”了。按辣椒最早见诸中国记载,是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笺》,“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又按周振鹤、游汝杰先生《方言与中国文化》(第二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所指出的,中国自古就有的这种椒,乃是花椒,并且说“四川人喜食辣味自古如此,不过古时候是以食薑和蜀椒(一种花椒)为主,近代以后始由辣椒取而代之”(该书P121)。这么说来,发生在宋代的这桩挟持事件,无论取道四川抑或径取贵州湖南江西,也只是鸠摩智大师一人被麻得够呛而已,毕竟段誉是云南人,想当然地看,他的味蕾恐怕早已习惯花椒了。 宋代的鸠摩智段誉即使吃上了辣椒,我还是怀疑,写到此处时,金庸不仅动用了“饭局偏见”,更调动了他作为江浙人的菜系口味。不仅如此,在金庸小说中,凡涉及江浙一代的风物,都给人得心应手相当熟悉之感。 前几年曾在四川的报纸上拜读一些专家的高见,谓三星堆人之所以“纵目”,乃是麻辣火锅烫多了之故,以此证明蜀人嗜辣之悠久历史,也可以看出,四川人嗜辣一说不仅有外地人的偏见,也有来自内部的附会。“火锅纵目”有无学术价值不敢置喙,但比金大侠勇敢百倍是无疑的。番椒舶来,辣椒的队伍不断壮大,远远不止花椒番椒中洋两种,比如现在看来,高濂描述的“番椒”就完全不像我们吃的辣椒模样,更像花店里的观赏椒,嗜辣者不可不分。美国大厨马克·米勒所著的《辣椒:点燃味觉的神奇果实》一书(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6年),收罗了世界各国辣椒凡九十余种,图文并茂,让人顿生鸠摩智大师之口感———这自然是不嗜辣者的感觉,嗜辣者在欣赏这些“番椒”之余,不可不欣赏一段蔡澜讲的“番椒”故事,实与印度那位贾玛先生的杰作异曲同工:洪金宝向蔡澜讨辣椒,他给了两颗Habanero,“洪金宝看了以为我孤寒,将辣椒切丝后电话来了,他去听,听完顺道上洗手间,结果连肿三天”。(见《蔡澜谈友》,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 这篇专栏就叫《肿了三天》。至于这种产于墨西哥、名叫Habanero的辣椒,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见《辣椒》一书第四十五至四十六页,有详细图文介绍———可见椒与椒的不同不可不察,外来的辣椒更猛烈霸道,嗜辣者尤其不可不察———当然,似乎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墨西哥人印度人嗜辣的传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