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从小生长在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她的母亲笃信美丽是女孩幸福之源的传统观念,一心要把她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社交圈中人,美丽并讨人喜欢。可是,杰克逊虽相貌端正, 却对当可爱的洋娃娃毫无兴趣。为了反叛母亲的传统观念,她把自己吃得胖胖的,然后嫁给了一个犹太知识分子的大学教授。可是,在美国东部佛蒙特的偏僻小大学里,反犹、反知识的传统同样令杰克逊感到窒息般的压抑。在她心里,她,乃至她的家人,似乎都是那个城市的异类,而她所做的,就是保持自我,拒绝依顺社会习俗。她和环境及邻里的紧张对峙,不仅化作她的作品情节,同时也成为她的精神生活的写照。 在更为广泛的社会层面上,愈能凸显《摸彩》的深层意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世界动荡,战争频繁。帝国主义,殖民主义,法西斯主义和极权主义泛滥成灾。西方文坛因之出现了一批“反乌托邦”作家和作品,探索人类世界种种悲剧性的未来。不论是从科学技术的角度去预见人类社会的暗淡前景,还是从政治体制入手去否定国家机器的违反人性,所有这些作品都是从社会制度或统治形式的角度,对现实提出质疑和批判。《摸彩》延续并深化了这个主题。它所质疑的不是众人皆知的帝国主义、殖民主义或法西斯主义的罪恶,而是被寄予希望的“多数人统治”——民主制度。《摸彩》一针见血,直触事物本质:即使在集体参与的民主形式下,在所谓的人人有份和机会平等的社会活动中,民主方法也仍然可能是摧残个体乃至杀人的集体暴行,甚至还充当掩盖暴行的堂皇借口,一如《摸彩》中集体杀死哈太太的决定。《摸彩》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瓦解了人们对民主政体的幻想,冷酷地证实了“民主是除了已经先后尝试过的其他形式之外,最糟糕的统治形式”(温·丘吉尔语)。难怪对《摸彩》愤怒的不仅来自右派,还有信奉民主理想的左派。 《摸彩》还毋庸置疑地表明,多数人统治的民主方法不可信赖,是因为它无法制止或消除人性深处对权力和金钱的贪欲,对他人受苦受难的漠然置之,以及对自己逃脱灾难的幸灾乐祸。因此,《摸彩》虽然也批判了不合理的传统,各种权力形式,以至于男权主义,但是它的靶标中心是连民主也无法制止的人性黑暗。不少读者无法接受的一个细节是,就连传统、权力和男权主义的多重受害者哈太太,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减少自己抽中彩票的机会,她竟违背惯例,要求嫁出去了的大女儿也参加第二轮摸彩。这个细节曾经激怒众多读者,包括杰克逊的母亲,并使她多年拒绝同杰克逊讲话。 《摸彩》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的作者没有利用重大的社会题材,而是以和平时期具有普遍意义的事件,举重若轻地揭示了一个无情的事实:一切罪恶之源并不在某种制度或形式,而在于人性。只要人性中存在自私和贪欲等罪恶念头,人类的暴行就不可能停止,那么所谓的多数人统治,就完全有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暴政。《摸彩》从多个角度隐喻《圣经》和远古人类的“替罪羊”仪式,目的就是要揭示这个严酷的真理。 从这个角度看,《摸彩》是对民主和人性入木三分的刻画,它令人震动,迫人反省,是一篇“真正可怕的”故事。 古往今来的作家,单以短篇小说的创作,就在高手云集的世界文坛上获得一席之地,全世界都屈指可数,当代的就更少了。舍丽·杰克逊以一部篇幅简短但涵义深远的小说《摸彩》,以其“超越时代”而又具有“当代共鸣”的主题,得以成为这寥寥之中的一位。难怪杰克逊本人也承认:“即使我只写作和出版了这么一篇故事,人们也一定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 延伸阅读 ● 《一篇故事的传记》(Biography of a Story) [美]舍丽·杰克逊著,载《跟我来》(Come Along With Me),企鹅出版社,1952年 ● 《理解小说》 [美]克林斯·布鲁克思、罗伯特·潘·沃伦编,艾伯顿-世纪-克罗夫思出版社,1959年第二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