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就听汉东君说要写一本关于香炉的书。记得一次谈到书名,汉东君说拟用李白诗句———庐山有峰状似博山香炉,烟云氤氲缥缈,谪仙因赞曰“日照香炉生紫烟”;我觉得这诗句意象美妙,借来作书名,可谓是妙意天成。香炉文化从来乏人问津,更无人深涉,而汉东君公务杂事多缠身,要完成这项开拓性的文化工程,殊非易事。不过,我深知汉东君有股锲而不舍的“傻劲”,不做则已,做必有成,这一点我信之不疑。 果然,历十余年精勤之功,一部厚重大气的《日照香炉———中华古瓷香炉文化记忆》,终于呈现在世人面前。在这部书中,汉东君从东周至清代的2000余年间,历举约70类160余种陶鼎和香炉,细细道来,如数家珍。从汉东君的纵谈细说中,我们获知最早的香炉称为熏炉,始见于东周时期,古人用它来净化居室或清洁衣服,到后来香炉才逐渐演化成祭祀的一种主要器具;“香炉家族”在各朝各代繁衍滋荣而多姿多彩,有提炉、琴炉、鼎式炉、如意炉、莲花炉、罗汉炉,有三足炉、五足炉、六角炉、高足炉、竹节炉,有青花炉、白釉炉、黑釉炉、金釉炉……读文观图,美不胜收。 说实话,对于香炉,我也和很多人一样所知有限。比如,“红袖添香夜读书”一语,道出了旧时文人内心的“愿景”。以前我总是以为,是美眉(红袖)往香炉中续添一炷线香。读了汉东君的这部书,才恍悟“添香”其实未必是添线香。汉东君在书中说:“在古代生活中,焚香使用的‘香’,是经过‘合香’方式制成的各式香丸、香球、香饼,或者散末。……古代绘画中女性‘添香’的场景优雅而美丽,而香炉里基本上看不到插线香的情况。在日本、韩国及我国台湾等地,仍保存此焚香遗风。”经汉东君如此解说,豁然明矣。由此想到古人的“焚香沐浴”,也有了通顺的解释。当然,用于祭拜的香,应该是线香,如戏剧《拜月记》里,相国千金王瑞兰在后花园焚香对月祭拜,祈祷早日与郎君重聚,焚燃的就应是线香。 孔夫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道出了研究学问的三个境界。汉东君多年探究古瓷和香炉,自然是辛苦备尝,如实物寻觅搜求的艰难,如跋山涉水考察的艰辛,如相关资料查找的繁难,凡此种种,汉东君都不以为是苦事,而总能甘之如饴。一次他觅得一尊元代仿古影青炉,把它放在书桌上,“心想这尊在地下躺了六百余年的香炉,如今重见天日,来到我的手里,缘分两字真不能不信。后来我又找了许多典籍来研究并考证,我想复原那段消失已久的历史,这是收藏者的最大乐趣。不论是弄清一个小疑惑,还是发现一个新问题,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幸福感。”看来,汉东君研究古瓷香炉,不仅达到“知之”和“好之”,而且也进入了“乐之”的境界。 汉东君对古窑遗址的考察,也是对曾在古窑中劳作、创制出无数精妙陶器瓷品的匠人们表达一种敬意。他说,历史上多少英雄逝去,而先民亲手制作的器物,穿越千年时空,“活”到了今天,成为我们欣赏和研究历史的文物,实是弥足珍贵。一次他走进宋代钧窑的炉膛内,抚摸着古老的窑炉,“那一刻我好像成了一名窑工”。这分明是对古代窑工怀着一种真诚的敬意。我想,汉东君有这样的情感是很自然的,因为他更能真切地感受到,包括古瓷香炉在内的种种器物,无不凝聚着古代匠人们的心血和智慧。古时帝王、贵族和君子们是美好器物的享用者,然而,他们何曾对器物的创造者有过敬意?荀子在《礼论》中曾说:为了区别尊贵卑贱,天子立七代祖先的宗庙,诸侯可立五代,大夫可立三代,士君子可立二代,“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庙”。用双手来劳作的庶人,设立宗庙祭祖的权利完全被剥夺,理由是“积薄者流泽狭也”(功绩小的庶人可流传的恩泽稀少),因此根本不该有资格立庙受祭。但事实上,从天子到士君子,受“持手而食者”的恩泽太多了,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诸般享用,哪一样离得了“持手而食者”?而且,劳动者(尤其是创造性的劳动者)不单是“持手”而已,他们也有智慧,他们之中也不乏“大师”,否则怎能创造出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令后人惊叹不已的无数器物?然而他们曾经被彻底地蔑视,经籍和正史中几乎都没留下他们的名字及功业的记录。而汉东君却以研究古瓷文化的大著,对古代匠人们表达了足够的敬意。他深深铭感着没有留下名字的古代创造者们,他为他们立了功德碑,在他的心里,在他的书里。 (《日照香炉———中华古瓷香炉文化记忆》,钱汉东著,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