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史之源》,(英)约翰·H·阿诺德著,李里峰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8月版,18.00元。 吉耳 □自由撰稿人,广州 “此次会议,伯德特太太因其丈夫离家前往新英格兰,殊难维持本人及子女之生计,特请本议会提供救济,以解困厄。兹经考量,许其享有库府所颁每岁二十银币之补助。首笔款项将于下一圣米迦勒日开始发放,其后则视本会之喜好继续发放。” 这段写于一六三五年的记载出自英国诺里奇档案馆保存的《雅茅斯议会记事薄》第三百二十七对开页,在十七世纪,雅茅斯这座英国东部的城市由一个公民委员会或“议会”统治,《议会记事薄》记录了他们的讨论和决定。 英国历史学家约翰·H·阿诺德向我们展示了历史学家将会如何处理这样一份资料。它就像建筑材料,已经锻造成型、备好待用,但是历史学家要用它来建什么样的房子呢? 他们也许希望发现议会发放的其他年金,然后描绘一幅雅茅斯慈善事业的图景;或者也许想要查找人们奔赴新英格兰(就是那时正处于殖民化进程中的美洲东海岸)的其他例子———约翰·H·阿诺德顺着后一条路走下去了。结果他发现了那位抛妻弃子的伯德特先生在新英格兰的行踪:乔治·伯德特,一位清教传教士和可能的浪荡子,在雅茅斯失去地位,前往新大陆,在那里出人头地,然后再次跌落,回到英国在内战中支持国王,最后被投入监狱。 正如阿诺德说的那样,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满意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是从文献资料中拼凑而来的,我们不得不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合理的、与证据相符合的猜测(也就是说,对文献进行解释)。阿诺德把这些猜测称为“小桥梁”,“历史学家不得不建起这些小桥梁,但他(她)不能够也不应该忘记是谁为了什么把它们放在那里,或者忽略每座桥梁都需要付出一些费用:沿着一条令人满意的道路继续前进的代价,就是也许会阻塞其他可能的道路或使之无法通行。” 我们可以这样看到,历史学家是怎样工作的———“辛苦而单调地搜索每一种能够找到的文献,寻找对他(她)关注之事的记载”,“知道资料的细微差别、说出的与未说出的之间的隔阂,以及它们的韵律和中间的省略”;我们也可以看到,历史学家的乐趣是什么———“在于某些事情被发现或揭示的时刻”;我们还可以看到,历史的局限是什么———“以完全真实为目标的历史永远无法实现(只能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无数的事情仍然无法得知”。 但愿你不要为此感到悲观,因为正是这一点使过去成为一个研究领域而不是一个不证自明的真实:如果在揭示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过程中不存在问题,那还需要历史学家干什么呢?更进一步说,那还需要历史干什么呢? “这既是历史的不可能性所在,也是其可能性所在。”阿诺德引用一位法国历史学家的话说道。 在《历史之源》这本小册子里,阿诺德以极其精炼的语言表达了他关于历史是什么、如何研究历史与历史为什么重要等方面的想法。阿诺德还简要地叙述了历史学的历史。从“历史之父”希罗多德,到把自己关在政治史之塔里的修昔底德;从中世纪受到修辞观念影响的作者,到提供给我们调查文献证据的工具的古文物学家;从说明历史因果关系复杂性的吉本,到“仅仅说出事实是怎样”的兰克;从给予社会史学家恩惠的马克思,到试图探讨更宽广的历史领域的年鉴学派……他向我们介绍历史作为一门学科是如何演变的。 这本小书被收录在着眼于学术普及的“牛津通识读本”系列之中,如同这一系列的其他各种著作一样,文笔生动,条理清晰,非常具有可读性。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还是小处,它最可贵的地方在于能够在这么简短的篇幅里和在这么宏观的高度上,把这么重要的命题阐述得如此透彻。这本书的中译本的导言作者葛剑雄先生也写过一本类似的小书《历史学是什么》,相比起来,似乎稍逊一筹。 比如葛剑雄先生说:“历史研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复原史实的基础上,探索以往的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规律,就像任何一门科学都是为了探索该学科的内在规律一样。”但是阿诺德不这样认为,他说“本质”(不就是“内在规律”吗?)会让我们遇到麻烦,“就像当我们相信‘(男)人’(man)这个术语总能代替‘女人’,或者认为不同的‘种族’有其内在的特征,或者想象我们的政治和统治模式是唯一正确的行为模式时那样。”我的理解是:历史承担不了探索事物本质的任务,而不同时期的人类社会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本质联系可言。倒是阿诺德的建议值得听取:历史学家可以从事另一种工作,那就是“提醒那些寻求‘本质’的人意识到为它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中国,这几年历史热起来了,各个朝代的“那些事儿”逐渐引起读者的兴趣。这当然不是坏事。但是关于历史的一些基本问题似乎都没有得到人们认真的思考,比如说历史与真相的关系,或者历史有什么用。有人把历史实用主义化了,认为历史就是提供教训的。书里的一句话就给浇了凉水:“如果这样说是指历史为我们提供了有待学习的教训,我至今还未看到任何人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地学习教训的例子。” 关于历史有什么用,阿诺德还提到一种认为历史为我们提供一种认同(如同记忆之于个人)的观点。这种观点在中国至今仍然大行其道,比如声称我国大一统的历史之悠久,或者将炎黄作为整个中国的祖先,以“华夏子孙”指代中国人等等。实际上,葛剑雄先生在《统一与分裂》中已经计算清楚,从秦灭六国起到清亡,统一的时间占不到一半。而后者也在王明珂先生等人的著作中得到辨明。 对这种观点,阿诺德的告诫是语重心长的。他明确地说这也是一种危险:“我们可以将自己的认同部分地诉诸过去,但是为过去所束缚则意味着失去我们的某些人性,失去做出不同选择的能力和选择认识自我的不同方式的能力。” 那么,到底历史有什么用呢? 除了带来乐趣与作为思考的工具,阿诺德给出了最重要的一个答案。当某些独断论者声称“事情一直就是这样”的时候,历史允许我们提出异议,允许我们指出总是存在许多行为过程、许多存在方式。也就是说,“历史为我们提供了拒绝服从的工具”。 这是不是我们一直没有想过的?读过这本书,你或许可以产生看待历史的新视角。 ●延伸阅读 《历史学是什么?》,葛剑雄、周筱赟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版,18.00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