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卷本的《陶庵梦忆》,共收录了123篇小品文。书是小书,但内容丰赡,信息量大,包罗晚明社会生活和风俗的方方面面。其中也写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 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人物,直接用人物做篇题的约10篇,比如《陈章侯》《范长白》《王月生》;篇题中人物出现、后面缀有中心词的约15篇,比如《祁止祥癖》《朱文懿家桂》《柳敬亭说书》;篇题中没有人物,纯粹写景状物的却寥寥几篇,更多的则是以景以事以物带出人物。无论哪一种,张岱所刻画的人物,其形象都十分鲜明。 张岱写人物,直写人物的突出之处。比如刻画相貌,写黄寓庸“面黧黑,多髭须,毛颊,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张口多笑”,范长白“状貌果奇,似羊肚石雕一小猱,其鼻垩颧颐犹残缺失次也”,写柳敬亭“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让人忍俊不禁,不自觉地要去想象“河目海口”“似羊肚石雕一小猱”“貌奇丑”,到底是长成了什么样子、丑到什么地步?! 张岱写人物,最着力的还是在写他们的至情至性,即他在《祁止祥癖》篇里所说的“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句话本是说他的好友祁止祥。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癖”,《王力古汉语字典》解释为:“积久难治的病。”《中华大字典》解释为:“偏好。”“疵”,《说文》:“疵,病也。从疒,此声。”仅从字面理解,以“癖”“疵”形容人,皆说明有癖、有疵的人是病态的一类人。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则提出了他的理解:“癖好”“疵病”源于一种执着的喜爱,长时间的研磨才能养成。画癖、蹴鞠癖、鼓钹癖、鬼戏癖、梨园癖、淫水茶癖,对事物近似于偏执喜好的,才是至情至性的人,他们“情深”“气真”,才值得深交。 ![]() 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做事出格,说话喜欢剑出偏锋。比如范长白不用常语说话,邀人赏月会说“宽坐,请看‘少焉’”,把“月亮”说成“少焉”,说是用了苏轼《赤壁赋》的典;彭天锡,“曲中南、董”,对戏曲太喜爱、太敬业了,为了学一出戏,不惜花费重金,十万家业因此而尽;陈洪绶,在中国绘画史上浓墨重彩涂上一笔的人物,在张岱的《陶庵梦忆》里,几次出场都是个酒癖子,撩拨女郎也要用到典:“女郎侠如张一妹,能同虬髯客饮否”;就连张岱写他那个挥霍无度的堂弟燕客,建瑞草溪亭,“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收集古董,“譬犹米石宣炉,入手即坏,不期速成,只速朽耳”,也因为写到性情的骨髓里,把一个败家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张岱笔下的人物,其癖、疵皆如此。癖、疵造就了许多奇人。《陶庵梦忆》的卷五是对形形色色的奇人奇事着墨最多的一卷。这些奇人个个身怀绝艺,或奇在造园,比如范长白;或奇在绘画,比如姚简叔;或奇在表演,比如柳敬亭、刘晖吉、朱楚生。这些奇人巧匠用自己精湛的才艺创造了奇迹,也书写了一个时代的繁荣和辉煌。 《湖心亭看雪》里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张岱与他所欣赏的那些带有癖性疵病的人之间有着惺惺相惜之情。他在写各种奇人绝艺的时候可能没有意识到,一本《陶庵梦忆》所勾勒出来的他自己的形象,也是这样一个至性至情的人。 ![]() 张岱爱好丰富,涉猎广泛,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并且皆能弄出花样,玩成行家里手。他在《自为墓志铭》里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即使明亡之后,“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自序》),他也没有放弃这些偏好。 无癖无疵,也就无趣,便是一种对生活的麻木,在张岱看来,重情,才能体察细微的痛楚与感动。也正是情深意切,他在娓娓的叙述中,完成了《陶庵梦忆》这部个性化生活史和心灵史的写作。 ![]() (统筹:陆藜;编辑:思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