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以降的百年间,散文一贯以边缘文类或交叉体裁的面目栖身文苑。百年来,散文创作整体格局上每一步进退行止、每一点盈缩涨落的变化,都是这种边缘特色和交叉优势的突出表现。近十年散文创作潮流性的回返初心、趋向博大的演进态势,对此又做了生动的新见证。 细察其详,当前散文创作态势的这一新变中,有三条脉络清晰可见:一是力拨谈古务虚之风,复兴纪实写真传统;二是打破个人中心和唯我独尊的小叙事,扩展反映社会、关联时代的大视野;三是从跨界融合的角度,重启文体理念及写作手法的创新。 这里所说的谈古务虚之风,源自新世纪初年盛行一时的述史类电视讲坛节目。它流转到散文写作领域以后,迅速蔓延泛滥,蜕变成了一种不必调动创作激情、也不必仰仗生活积累的文抄公式的机械操作套路。而自我中心的小叙事,则是上世纪八九十代出现的女性散文和新生代散文等在当时颇具变革意义的青年写作潮流,由于脱离了特定的社会文化境遇,逐渐陷入停滞或蜷缩状态的一种症候。 最初,是张锐锋的《失乐园——沉默的滹沱河》《记忆的丘陵》、葛水平的《河流带走了两岸》等厚重的长篇作品,以贯通今昔远近的全景叙事架构和深切的省思锋芒,对持续弥漫了将近十年的那股溺于古人古事的散文写作风气,进行了强劲的反拔。随后,于坚、鲍尔吉·原野、马丽华、刘亮程、祝勇、凸凹、庞培、蒋蓝、周晓枫、陈丹燕、韩小蕙、潘向黎、梁鸿鹰、徐可、陆波、穆涛、毕星星、赵树义、江子、秦安江、艾云、乔忠延、云也退、南子、王保忠、厚夫、王明明、草白、耿立、高定存、拜学英、辛茜、李亮等人在散文方面的密集创作,还有原以小说创作名世的韩少功、张承志、叶兆言、叶广芩、毕淑敏、肖克凡、薛尔康、宁肯、郭雪波、李修文等的一批散文新作,用鲜活的当代情境描摹和坚实的人文地理刻画,不谋而合,协同发力,一举冲散了在散文园地盘旋多年的那股沉闷古气。 得此契机,每逢世风与文风交变之际,总要格外高涨的写实传统,再度从散文创作前沿升腾起来。这并非简单的复古,更不是倒退,而是创作主体与创作资源相互关系的重新调整和重新出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近年散文创作中越来越普遍的弃小我而就大我、从个人化的小叙事去连接时代和社会的大叙事这步转变,特别值得关注。哪怕就具体文本来看,这一转变方向上足够精湛的上乘之作暂时还比较稀少。在此致力探索的作者们,人生阅历和创作经验也还没能累积得像前辈作家那么充分。 但确凿无疑的是,这里已经出现了一队奋力前行的生力军。他们至少包括:《南太行民间叙事》的作者杨献平、《河流的忧郁》的作者黄金明、《南方工厂》的作者习习、《我的大学》的作者彦妮、《破碎的记忆》的杜中伟、《草漫漶》的作者杜怀超、《渐行渐远的故土》的作者吴佳骏、《词语中的生活》的作者夏榆、《食鼠之家》的作者羌人六、《寄居者》的作者江少宾、《灵魂境》的作者闫文盛、《纸琥珀》的作者谢沁立、《新疆年轮》的作者朱又可、《那年的阳光》的作者袁士勇、《南方叙事》的作者张谋、《碧蝉花》的作者东珠、《在暴雨中所显现的》的作者苍耳、《浪子的返乡书》的作者安庆、《父亲的骂声》的作者帕蒂古丽、《这些古松应该如何生活》的作者铁穆尔、《大地的云朵》的作者阿慧、《凹村纪实》的作者雍措、《桑多镇秘闻录》的作者扎西才让。 这些作者和他们近年远不限于上列篇目的散文创作,构成了当下散文发展格局中的前沿群落。集中在这个群落里的文学能量和精神资源,除了来自散文和汉语文学本身历史传统的那一部分,更多的部分是来自散文和汉语文学的历史传统之外。这正和这些年轻一代的散文创作者们在文学世界里从一开始就不是专攻一体,而是同时展开多种样式、多种体裁创作的状态相似,属于典型的跨界融合。依托、生发于跨界融合的创作资源和创作姿态之上,他们的散文创作正展现出一种日益廓大的新境界和新气象。以往似乎只有小说、诗歌、戏剧或报告文学才能承担一些社会功能和激发出的一些审美效应,现在也开始向散文这里转移,并且由此增添了新的况味。 单就散文创作的发展而言,这当然是向前迈进的一步。散文的文体形态和功能担当,都将变得愈加丰富。散文创作者的胸怀和寄托,也将提升得愈加宽广高远。但事实上,在长时段的文体演变和文学发展的历史册页中,跨界融合原本就是散文这种文体的底色和根基。如今,在年轻一代作者的手中,散文只不过是又一次返归原点,为迎接新的时代召唤、适应新的社会需要,开启了回魂再造、重踏征途的新模式。 (作者:李林荣,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