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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好《黑色小说》:如此自然的孤独

http://www.newdu.com 2019-10-23 《读书》 陈晓明 参加讨论

    可能文学界还未熟知杨好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然而,在我读到她的新作《黑色小说》时,却并没有看到处女作那种稚嫩,相反,可以看出小说文笔熟练,叙述从容不迫,心理发掘细致游刃有余。我想这或许与她长期的文学准备有关,加上她的专业背景——留学英国,获得艺术史学位,有数年研究欧洲艺术史的经历。从小对诗和绘画的浸淫,培养了她敏感而细致的艺术感受。确实,杨好属于85后,差不多是90后这一代人。中国这代投身于艺术和文学的青年人,显然不同于前此几代的中国作家,他们的生活经历和文化熏陶、尤其是她们体验自我和世界的方式,都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扇面,多年来,我有感于中国文学——主要是指中国小说,在历史和乡土中国叙事方面获得了独特而丰厚的成就,这无疑是世界文学中的独特的现象,也无疑具有独特的意义。但是,我们的文学一直无法在自我经验、城市经验以及看世界的方式方面有更全面和深入的突进,这是多年来令人无奈的事情。
    85后这代人的生长经验明显与中国过去的几代人大不相同,他们或许是网络原住民,或许生长于城市,或许少年出国留学,他们的生活经验已然迥异,或者说与世界发达国家的青年并无太大差异。10年前我参加中日青年作家论坛,十分深切地体会到两国作家处理文学的不同方式,那时中国的70后、80后开始关注中国转型社会压力之下的自我,而日本的同代作家则更倾向于在自我与小说艺术之间找到转化的纤细通道。如今中国投身于文学的更年轻一代的作者,则更关切我和世界的关系,有能力表达我看待世界的方式——这就是我读杨好小说最深的体会。
    杨好这部题为《黑色小说》的长篇小说,很难概括它的主题,但能感觉到它淡雅而往内里渗透的情绪,那么细微却极有韧性。它使得生命深陷其中,却能显示出楚楚动人而遗世孤立之美感,这或许就是代人需要的美学效果。小说分为上下二部,虽然简要地用数字1,和2的序列来标明,1序列下的属于“黑色小说”,2序列下的属于“白色小说”。黑色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男性,在英国读医学博士,却想着成为一个有原创力的作家;白色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在英国学习艺术史的女生,不断地她显然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幽闭中,最终投海自杀身亡。小说的1和2有着内在紧密的关联,这代作家写小说已经不再满足于大起大落般的贴着历史来编年来讲故事,而是在个人的心理感受中,在个人的经验所及的范围里来建立起小说的关联结构。
    在小说1里,男主M一直念兹在兹不忘三年前海边目睹一个少女坐在岩石上的景象,他似乎目击女孩投海,但小说写到这一重要细节有意放得很轻,放的很淡,几乎模糊不可辩析。女孩究竟有没有投海,如何投海,只能根据M 不断倒回的回忆和心理情结来理解。不经意地看到一个生活的场景是如此深切地铭刻在M的感受中,以至于M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看成是由这个原初的点发出的。小说开篇就写到,M 去上医学院的解剖课,看到福尔马林药水里泡的尸体,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女孩的死。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话,也许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一直知道他就在那儿,和他同生共长。”M之所以为满足父亲愿望在医学院读博,但他却矢志于要做作家,要写出惊天动地的作品。女孩的死,构成了他写作的动机之一,或许是最重要的动机。于是,我们不妨认为,小说2被称为白色小说,其实就是M写作的小说,那个W 正好是M 这个字母的倒转。W 是M想象中的那个女孩,或许可以看成是M心目中怜爱的女孩。她有着和M一样的忧郁的气质,爱好艺术,选择艺术史作为自己的专业。她与M 灵魂感应交合处在于那个英国贵族詹姆斯·汉密尔顿侯爵,小说的细致入微笔法正是体现在对一个缺场的通灵般地存在的汉密尔顿侯爵的处理上。
    M 在肖像美术馆的电脑上第一次看到詹姆斯·汉密尔顿侯爵二世的名字,就像电击一样敲中他的心灵。“一张肖像画、一个死去的女孩、一个才写了开头的小说和一个实在的冰箱贴,这些烦琐的记忆和物件已经成了M 日常生活中奇异的部分,汉密尔顿以这样奇异的方式让M 和自己之间发生了关联。”这部小说的构思在细部用心颇多,M念念不忘的是詹姆斯·汉密尔顿侯爵二世,而W 孜孜以求的则是侯爵的儿子汉密尔顿公爵。M为汉密尔顿侯爵的高贵与忠勇所倾服,W 则是着迷于艺术史,为汉密尔顿公爵的艺术品收藏及其命运多舛所感叹。
    这部小说展开的是双重结构,小说2所标示的“白色小说”就其情节暗示来看,像是M 写的小说,那也是小说套小说,有一种套中套的结构。黑白二部并置一起,“白色小说”像是“黑色小说”生发出去的东西,不妨看成是在小说叙事上是“知白守黑”,这“黑白二道”是想像的提炼,也是心理的微妙游戏。在“黑色小说”中,M时时感受到“那个女孩”就生活的他的身边;而在“白色小说”中,W 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在心灵气质上与M是如此想像,如同女版的M,或者说这黑白男女,如同一个人的两面,也如同雌雄同体。
    这部小说确实在探寻微妙的小说技巧,值得称道的是,这里的技巧与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结合得自然而恰切,或者说,技巧是从人物的性格心理中自然生发出来的行为。M如此念兹在兹在想着“那个女孩”的死,他的小说无论如何也要以她为主角,白色小说的出现则是小说自然不可避免的伸展。
    这部心理意味浓重的小说,如此细致入微地描写着杨好这代人的性格心理和感受生活的方式,他(她)们敏感纤细,安静封闭,喜好孤独,唯美主义,甚至耽于幻想。如果是在10年前,这样的人物会让人觉得矫情,但在现在,85后成长起来的一批人,她们或者生长于富裕之家,或者个人气质生性如此,都使他们显得多愁善感,落落寡合。小说如此描写M的心理感受:“当他感到安全感式微的时候,M找到的方法是钻进图书馆让死去作家的作品安慰自己”,但是,等他回到自己单身一人的公寓里时,就会忘记那些大师,“仿佛和他之间彻底失去了联络”。相比较而言,W 则更加封闭。她沉浸于艺术史的氛围里,在灵魂上与汉密尔顿公爵相通,她相信她和汉密尔顿公爵在时间的轨道里产生心灵感应,“致使他们切身产生了实质性的、跨越时间的联系”。这位汉密尔顿公爵正是M崇拜的精神偶像詹姆斯·汉密尔顿的儿子,这位公爵最后的结局是陪着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一起被砍了头。W 相信这样的传奇对于她研究艺术史是不可多得的神奇对象。
    年轻一代的中国作家写作的留学生题材的小说,已经全然不同于以往的留学生文学,早年的如查建英的《丛林下的冰河》那是中西文化冲突的矛盾中来表现去国的心理特质;周莉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则是为能够在西方世界打开一片天地,为在资本主义世界里的成功而重建自我信心。杨好的《黑色小说》则大不相同,她们背靠的中国已经要富强许多,她们生长的家庭和生长的文化环境也与父兄一代迥异,他/她们或许在不同程度上受过网络游戏、日本漫画、韩流时尚的影响,然而,更为内在的与生俱来的成长环境是独生子女政策,中国社会和家族逐渐走向富裕,这使他/她们的生长不得不被过分呵护、重视乃至于陷入自我的孤寂境地。10多年前,读到郭敬明的《左手年华、右手倒影》,那时郭敬明17岁,他写到去看望一个同学,他一个人住在一个空荡荡的大公寓,同学打开门,郭敬明看到他耳朵上还戴着随身听的耳机,目光茫然且隔寞,当时他感到十分凄绝。那时我会为80后的少年人的那种生存状态所震惊,如今这种状态已然见多不怪。如果说80后那代人退回自我还是有个性的表现,可以返回以叛逆的姿态回馈社会,韩寒、郭敬明就成为那个时期的80代偶像。但对于85后、90后杨好这代人来说,退回自我就是停留于自我内心,他们没有鲜明的叛逆态度,即使叛逆也只是更深地回到自我内心,就像M 和W 一样。如果说W 沉入内心世界更深,她有如M 的倒转,她已经进入通灵的精神层次,对于她来说,那就是她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享受属于她的自由和孤寂。
    M 和W 都孜孜以求与汉密尔顿家族二代人相通,或许不少读者还会有所困惑,中国人何以对英国人要如此痴迷呢?在今天中国文化民族主义颇为盛行的时代,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心理,或许会受到一定程度责难。但是,如果我们放得宽容些,从文化的意义上来看,可能会有更多的体会。这一代青年去国留学,不再有那种对西方文化格格不入的偏狭态度,反倒是能很自然地去欣赏英国文化,对英国人,或者对英国人引以为骄傲的贵族文化有意识地走近了解。当然,在小说的描写中M是以那种微妙的敏感去接近;W 则是到了通灵的境界去体验。这代人倒是世界文化、西方文化有着更为自然的向往态度,没有那种自卑,没有纠结,也没有自怨自艾。对汉密尔顿家族二代人的关注和感应,与其说是对英国贵族文化的膜拜,不如说是自己内心生长、延伸的需要。可以看到这代作家对海外留学经历的叙述,已经摆脱了被偏狭的民族主义引导的中西对立模式,他们更加自然和坦然地面对世界,面对西方的各种事物,他们甚至想去触摸西方历史,去探究西方文化中的更为隐秘的和更为复杂的东西。
    男女二位主人公的心理情绪都有共同点,那就是时下青年一代逐渐蔓延开来的忧郁情绪。这显然与中国的80后、90后独有的独生子女政策相关,他们也生长于家庭逐步富裕起来的时期,他们的成长历经社会的超速发展,有些人还要经历家庭和亲友的变故。M就是如此,父亲和那位叔叔就“出事”了,而母亲则离家出走。W 则是一直处在孤独中,小说写道:“人和人的联系就像咖啡杯一样易碎。她总是分不清楚人和人为什么走到一起,又为什么分道扬镳。也许汉密尔顿公爵和她之间的联系也是如此,她寻找到的、看到过的所有痕迹都有可能在一瞬间什么都不是,那么终将孤独。”(第158页)。这代人的心理确实是令人惊异,不在于她们孤独,而在于她们生活于孤独中是如此自然。
    如果我们就个人的性格心理来看,固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二个青年人的心性刻画罢了。但放在中国百年的文学史中来看,却显得意味深长。读这部小说很容易让我想起郁达夫的《沉沦》,那篇小说的男主是一个敏感近乎神经质的青年,家世的衰败让他内心茫然,而国家柔弱的境况让他身处异国漂零无助。他寻求感官的刺激又惊恐不安,终至于弃绝人世。这是郁达夫笔下20世纪初的“零余人”形象。郁达夫的“零余人”把所有的抑郁和落寞都归结到祖国的贫弱上去,他在投海的时刻,还没有忘记说上一句:“祖国,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你必须要强大!”这等于说:“祖国,我就是你害死的!”然而,杨好这代人不再有郁达夫那代人的家国遗恨,她们身后的祖国已经足够强大。个人就是个人,而寻求个人的坚实性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是这代人本色的事情。然而,那个W 还是走到冰冷的海水里,她告别了自己曾经的向往,她决然地“向自由奔去”。固然,W 是M的虚构,他三年前在海边看到一个女子走向大海,他讲述了这个故事,重现了她的死亡。郁达夫那个时代,他所面对的问题是国弱民穷,今天的中国年轻一代所面对的问题,则是个人与家庭、自我与社会,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文化上的自卑感,但是个人的自我坚实性从何而来呢?我的文化立足点在何处呢?“成就自我”已然成为这一代青年新的焦虑的源泉,或者说个人压力的原命题。
    确实,杨好的小说打开了这代青年的心理世界,让我们看到迥然不同的一代人的成长和他们面对的难题。小说的语言、情绪、心理经验,以及小说的结构上内隐的呼应,悬念般的叙述,都显示了新一代的作家小说艺术的起点非同寻常。当然,这部小说略感压抑的氛围,过于内化的情绪和纤细敏感的心理经验,尤其是内隐的死亡情结,都有值得推敲之处。生命的上升与内化的沉静如何构成更加丰富而有活力的叙述动态关系,小说也有可以大加发掘的维度。当然,年轻的杨好出手就有这样的作品已经颇为让我这个老读者欣喜不已。我们有理由期待杨好能有更加优秀更加成熟作品问世,也相信这代作家能写出艺术上具有高水准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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