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我国训诂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阶段,是继两汉以后的又一高峰期。其间最突出的特点是出现了经注兼释的义疏体和汇聚诸家训注的集解体。特别是集解体这种崭新的注释体式,以强劲的势头推动了唐代经﹑史﹑子﹑集四部注解的发展。其中,李善的《文选注》是集部注释的最大硕果。 所谓义疏,即疏解经义。其名源于六朝佛家解释佛典。后泛指补充和解释旧注的疏证。如南朝梁皇侃的《论语义疏》、清郝懿行的《尔雅义疏》等。清孙诒让《刘恭甫墓表》云:“群经义疏之学,莫盛于六朝,皇、熊、沈、刘之伦,著録繁夥。” 所谓集解,通常有两义。一是汇辑诸家对同一典籍的语言和思想内容的解释,断以己意,以助读者理解。三国魏何晏《〈论语注疏解经〉序》:“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南朝宋裴骃《〈史记集解〉序》:“采经传百家并先儒之说,豫是有益,悉皆抄内。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兼列……以徐为本,号曰《集解》。”张守节正义:“裴骃采‘九经’诸史并《汉书音义》及众书之目而解《史记》,故题《〈史记集解〉序》。”二是汇合“经”与“传”,为之解释。晋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故特举刘、贾、许、颍之违,以见同异。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比其义类,各随而解之,名曰《经传集解》。”孔颖达疏:“杜言集解,谓聚集《经》《传》为之作解。何晏《论语集解》,乃聚集诸家义理以解《论语》,言同而意异也。” 而李善之注《文选》,当属集解之一体。所不同的是,他以征引为主要手段,对《文选》的语言和思想内容等作出溯源钩沉。或“举先以明后”,或“引后以明前”或“转以相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诸家文献典籍的汇辑,以助读者理解《文选》所选之文。它与“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别。 通观李善《文选》之注,主要采取了三种形式:一是留存原注。二是补注。这两种情况在李善注释内容中所占分量不大,但显示出李善严谨审慎的注释态度。近人高步瀛云:“李氏皆标明某某,其不取者,则不著姓氏,可谓得隐扬之义矣。”李善对旧注的选择,题写本名,新注的补充,别称“善曰”。其有三种情况: ①留存单篇旧注,如有纰谬,或作解释,或作删除。如,张平子《西京赋》题为“薛综注”,注曰:“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缪,臣乃具释,并称臣善以别之。他皆类此。” ②荟众家之注释,补诸家之罅漏,纠他家之纰缪。如,《甘泉赋》杨子云下注曰:“……然旧有集注者,并篇内具列其姓名,亦称臣善以相别。他皆类此。” ③舍弃旧注,另立己注。如,《藉田赋》潘安仁下注:“……然《藉田》、《西征》咸有旧注,以其释文肤浅,引证疏略,故并不取焉。”无论哪种形式,我们看到的都是以征引文献为其主要手段,汇集诸家的解说,都为一书,以便读者阅读理解原文。即对原文之语典﹑事典等,不加直接的诠解释义,而胪列古籍,广征语源﹑事理﹑义蕴等与原文相关、相近及相通之文献资料,予以印证沟通,少下己意,这种注释的体制和形式,我们称之为“征引式”。这里仅从以下诸方面对李善运用“征引式”这种注释方法进行考察。 一、征引辞书以解字 李善解字说义,一般不直接出面作出“某作某解”,而是征引字书以作注。这种注释一般来说还是比较具体的,就相当于李氏帮助我们查找了某些工具书一样。例如: 班孟坚《两都赋序》:“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注:“《广雅》曰:抒,?也。” 又,“而后三代之文章,炳焉与三代同风。”注:“《苍颉篇》曰:炳,著名也。” 观李善之解字,征引小学类的典籍主要有两类:①训诂类:李巡《尔雅注》、孙炎《尔雅注》、郭璞《尔雅注》、张揖《三苍注》、郭璞《三苍解诂》、扬雄《方言》、郭璞《方言注》、刘熙《释名》、李轨注《小雅》等;②字书类:司马相如撰《凡將篇》、李斯等撰《三苍》、李斯等撰《苍颉》、张挹《埤苍》、史游《急就篇》、许慎《说文解字》、服虔《通俗文》、蔡邕《劝学篇》、吕忱《字林》等;其例繁夥,随文可见,兹不一一举例。 有时李善解字,不征引辞书,而征引他书,简易明了,易记易诵,可谓经典句子。例如: 班孟坚《西都赋》:“英俊之域,绂冕所兴。”注:“文子曰:‘智过万人谓之英,千人谓之俊。’” 又,“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注:“文子曰:‘智过百人谓之杰,十人谓之豪。’” 又,王子渊《洞箫赋》:“嚚顽朱均惕复惠兮。”注:“《左氏传》:富辰曰:‘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 二、征引以明音读 观李善之注音,亦多为征引以明音读,且音义兼释。当然也有自注音读的情况。其方法多为直音法、反切法。兹举数例。 (一)引辞书以注音。如: ①魏文帝《与锺大理书》:“窃见玉书称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 注:《通俗文》曰:“脂在腰曰肪,音方。” ②陈孔璋《为袁绍檄豫州》:“至乃愚佻短略,轻进易退。” 注:《字书》曰:“佻,轻也,救聊切。” ③张平子《西京赋》:“草则葴莎菅蒯,薇蕨荔苀。” 注:《声类》曰:“蒯,草中为索,苦怪切。” (二)引古注以注音。如: ①班孟坚《西都赋》:“掎僄狡,扼猛噬。” 注:王弼《周易注》曰:“噬,齧也,音誓。” ②班孟坚《西都赋》:“抚鸿罿,御缯缴。方舟并骛,俛仰极乐。” 注:《尔雅》曰:“繴谓之罿。罿,罬也,竹劣切。”郭璞曰:“繴,音壁。”杜预《左氏传注》曰:“俛,俯也,音免。” 三、征引以校字讹 《文选》所选之文,文体众多,材料复杂。李善在注释时遂留意于校勘,校勘是李善注释《文选》的重要工作之一。因而我们在《文选注》中随处可见大量的校勘材料,校字当为其一。例如: 宋玉《高唐赋》:“有方之士,羡门高谿。” 注:“史记曰:‘秦始皇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谿疑是誓字。” 又,王仲宝《褚渊碑文》:“仰南风之高咏,餐东野之秘宝。” 注:“家语曰: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王隐晋书,庾峻曰:知足如疎广,虽去列位而居东野。东野,未详。又曰:雒书零准听曰:顾命云:天球河图在东序。天球,宝器也。河图本纪,图帝王终始存亡之期。典引曰:御东序之秘宝。然野当为杼,古序字也。” 李善征引《雒书·零准听》《典引》以正“东野”为“东杼”之讹。东序,古代宫室的东厢房,为藏图书、秘籍之所。汉班固《典引》:“启恭馆之金縢,御东序之秘宝,以流其占。”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正纬》:“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唐杜甫《寄裴施州》诗:“金钟大镛在东序,冰壶玉衡悬清秋。”杼,通“序”。墙。《尚书大传》卷四:“天子贲庸,诸侯疏杼。”郑玄注:“墙谓之庸……杼亦墙也。”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豫部》:“杼,假借为‘序’。序,东西墙也。”可见,李善校字不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