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梁祝”,一转眼就是六十年。我在写《梁祝》时虽然正当青春,但似乎并不觉年少;而在现今写《情殇》时,却也从未有“老去”之感,甚至觉得和当年的“情场”相仿,只是多了些历练,多了些深沉,多了些感叹。 我爱交响,因为它能重现汹涌澎湃的人生大海;我爱昆曲,因为它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它迷人、醉人、令人感怀不已而又回味无穷。如果说昆曲是“精致”,交响是“极致”的话,那么,搅合在一起后就成了“无微不致”。 我最早知道的昆曲是从《皂罗袍》开始的。那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悄悄地来到华园探望昆曲大师俞振飞。那时,他一人独坐在底楼的一间灰暗的屋里。我情不自禁地在钢琴上弹起了《皂罗袍》的旋律:“俞伯伯,昆曲多美啊!钢琴和昆曲多么相配呀!”他点了点头,默默地从书橱里拿出了一本《粟庐曲谱》赠我…… 过了很多年,白先勇带了他的青春版《牡丹亭》来到了上海。戏后,我将其中的《惊梦》改编成一首昆曲与小提琴、钢琴的三重奏,又特意用《皂罗袍》的旋律来贯串。去年,著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沈昳丽重演了《惊梦》,此时,我才知道她不仅是上海昆剧団的当家闺门旦,还是位能够演唱越剧、评弹的多面手。由此,我就生出用不同剧种的音乐创作出一组“戏曲风三重奏”的念头,先后写出了昆曲风《惊梦》、越剧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和评弹风《三轮车上的小姐》,它们既各呈异彩,却又有共具的中国韵味和国际风范。 “戏曲风三重奏”演出后反响热烈,又一次激发起我的创作热情,萌发出为《长恨歌》谱曲的宿愿。很早以前,我曾想以《长恨歌》为题材,写部一个人独唱的歌剧(即以杨贵妃为主角,以马嵬坡为背景,写她在死亡面前的幕幕回望),并题名为《情殇》。可当我要下笔时,总觉得还没有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音乐载体。直到“戏曲风三重奏”演出后,我突然找到了一个最为合适和最具特色的载体,那就是将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古老昆曲与现代室内乐、交响乐的国际语言化合在一起,对撞出激烈的戏剧冲突和汇聚成巨大的音响合流。特别是当故事有《长恨歌》和《长生殿》垫底,音乐有宏大的交响乐和细致的室内乐润色和强化的时候,就有可能用“交响昆曲”的手法,通过“舞宴”“兵变”和“埋玉”三个段落,来描写杨贵妃与唐明皇的生死之恋和表现“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崇高诗境。在沈昳丽的建议下,我在《情殇》之后加了个副标题:“霓裳骊歌杨贵妃”。因为,“骊歌”,就是“告别的歌”,就是“相逢只恨相知晚,一曲骊歌又几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秦观的词和当年父亲用它谱成的锡剧风的旋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现在,我将它镶嵌在乐曲的两头,作为全曲的主旨。我在想,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情以何堪?古今中外多少人为之断肠。情是艺术的原动力,情是音乐的发酵素。无情不成乐,无情不成文,怎一个情字了得! (作者系中国著名作曲家,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主要作者之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