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阅读是文学的生存之道,离了读者的阅读,文学就没了活命之路。宏观地说,假如真的没有读者阅读,那就没有了人民群众对文学的内在需求,也就没有了文学向前发展的驱动力,没有了文学在世间存在的必要。如此,文学还能活命吗? 具体地说,文学作品怎样才真正算是有生命?作家写出来了或者印在刊物上、印在书里了,只是有了潜在的生命。倘若文学作品得不到阅读,就好比仍然在娘肚子里没有生下来(没有出世)的孩子,过了时候,那就憋死在肚子里了;那样的文学是名副其实的“死文学”。只有作家写出来了,读者阅读了,作品才真正地“活”,才算有了生命。是读者的阅读激活了作品的潜在生命,在一定意义上也是赋予了作品生命。 我这里想说说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他在《美学原理》中说,艺术即直觉。要知道,他所谓“直觉”,只是意识里的活动,与所谓“实践”活动无关。在他看来,你在意识里“直觉”了,从根本上说你就完成了创作,艺术就已经“活”了;至于艺术的“表达”、“传达”,只是“机械”的活动,在他看来这属于所谓“实践”活动的范畴而不属于艺术创作。 克罗齐的观点不符合客观事实。实际上,不但像克罗齐所说只在作家意识里“直觉”的作品不能算是成活的有生命的文学作品,即使作家已经写出来甚至印出来了,却未得到读者阅读,那也不能算是成活的有生命的文学作品。藏在藏书楼里从未被阅读过的作品,或者躺在图书馆的书架上从未被借阅过的作品,都是“死作品”。文学的生命犹如父母结婚之后所产生的孩子,是父母相爱、父精母血结合后的结晶。如果说文学作品的母亲是作者,那么读者就是父亲,阅读就是结婚生子。经过阅读之后所呈现出来的作品,才是真正获得了生命的作品,才是真正得以实现、有了活蹦乱跳生命的文学作品。 二 不错,文学作品只有通过阅读而“活”着,而有生命。但数千年的中外文学史表明,这生命呈现着各种不同的情况:有的是旺盛的生命,有的是微弱的生命;有的是短暂的生命,有的是长久的生命。 所谓旺盛的生命,是说文学作品被读者热读,迸发出强烈的生命火花。譬如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写出了《三都赋》,一时争相传抄,洛阳纸贵,那就是它在当时有着旺盛的生命。再譬如上个世纪中期,《青春之歌》、《红旗谱》、《红岩》《林海雪原》等,也曾被人们特别是年轻人热读,它们的发行量,每部都在几百万册。改革开放后,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在《人民文学》上刚一发表,人们即排队购买,一时“京城纸贵”,男女老少争说《哥德巴赫猜想》主人公陈景润。这都表明它们在当时的旺盛生命。 而那些阅读量很少的作品,一般说,生命力是弱的。即使一时被热读的某些畅销书,在一段时间内看起来生命力旺盛,似乎风光无限;而其中有的作品,热读过后便少有人再读,甚至无人问津。前述《三都赋》,虽一时“洛阳纸贵”,后来却“门前冷落”。它就只有相对短暂的生命。还有一种作品,人们“不会读第二遍”,“看过就扔”。它们的生命更是转瞬即逝。只有那种“经常重读家里书架上的书”,才具有长久的生命。一般说,这都是文学经典。它们在千百年来一直被阅读,有时被热读,可谓常读不衰。有的人阅读这些经典文学作品,虔诚、忘我,到了痴迷的程度。 文学经典“活”在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国度人们的阅读之中,它们保持着长久的生命力,甚至旺盛的生命力。 三 文学作品因阅读而增加其生命的厚度。 2016年9月20日,蒙古族女诗人席慕容在“北京阅读季·名家大讲堂活动”上说:“诗就是你诚诚恳恳面对自己的生命,把这个感觉想办法表达出来以后,你的读者如果遇见,心里面也会被你唤醒,诗的厚度不是作者而是读诗的读者加上去的,生命的经验慢慢地成长以后,读者再回过头读你的诗的时候,他生命的厚度又把诗变厚了。”诗因诗人的生命与读者的生命在“阅读”中相遇而产生新生命;而且正是通过读者的阅读,“他(读者)生命的厚度又把诗(的生命)变厚了”;“生命的经验慢慢地成长以后”,读者的生命与诗的生命,互生互长,相得益彰。总之,读者的阅读和再读,不但使自己的生命变厚,而且是诗的生命增长剂。 为什么?因为阅读本身也是诗的生命的一种创造;所有阅读,或多或少皆如是。 读者会根据自己的阅历、经验、立场、情感、心绪……在自己脑海里创造性地浮现出新的形象、意境,进行新的构建。这正是席慕容讲的为作品增加了“生命的厚度”。所以,阅读也是文学生命的“增殖”和“增值”——所谓“增殖”,是说阅读也是繁殖文学生命的一种活动;所谓“增值”是说阅读是增加文学生命价值的一种活动。 四 作品常读常新。就是说,每一次重新阅读,都会又一次增添作品生命的新内容。 但是这新内容,可能与原作意向一致,也可能不一致。譬如《诗经》首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先秦时代普通百姓的一首情诗,描写青年男女追求爱情的苦涩而甜蜜,朴实、真挚、风趣。但是到了汉朝,有人却读出了另外的意思。《毛诗序》说:“《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又说:“是以关雎乐得淑女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一首普普通通的情诗,怎么会变成了“后妃之德”、“乐得淑女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色”呢?但是,回过头来认真想一想,又不能不承认“后妃之德”等等,确是那时特定读者的一种“创造”;至于今天的读者依据自己的阅读经验对这“创造”如何评价,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阅读生发出文学作品各种不同的生命,让文学变着样儿地“活”着。自有文学千百年以来,正是因为千千万万读者的阅读,才使文学不断焕发青春,具有永恒的生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