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女作家王哲珠问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乡土叙事的《老寨》。该长篇我发表过这样的看法：“虽然这些年来，王哲珠的叙事视野在拓展，不再局限于乡村，但事实上，她的叙事视野从来就没有完全从乡村移开过，曾经熟稔的乡村，始终是她心灵的栖息地和情感的牵绊所在。”（2014年2月28日《中国新闻出版报》拙文《另一种意蕴的乡土叙事》）。现在读到了王哲珠的长篇新作《尘埃闪烁》，觉得我原先说的话，还得再作一点补充，即我们同时不能忽视的是，早已经由乡村妹子转成了城市人的王哲珠，其对于城市的书写，也常从自己的视角出发，不缺乏深刻的洞见和揭示，因而在她的笔下，城市书写的丰富性也精彩纷呈，丝毫未稍逊于乡土叙事，有的时候甚至还可能达成某种文学质地的超越和提升。《尘埃闪烁》恰好如此。 毫无疑问，所谓城市书写当然是以城市人的生活形态为小说背景。但在《尘埃闪烁》的人物画廊中，高书意和李代佳等，固然是地地道道的城市人，从乡村来到了城市寻梦的丁丑和姚婉净，却就只能算是边缘城市人。地道城市人与边缘城市人由此产生的交集、碰撞和缠绕，自然呈现了纷纭复杂的人生景观。作者正是凭藉宽舒而节制的长篇经营，实现了对他们各各不同的内心世界和精神层面的探查，使小说获得了强烈的现实感。 作为地道的城市人，高书意有着某些年轻城市女姓的共同点：有钱，有闲。因为有钱，她可以终日无所事事，想上茶座就上茶座，想上咖啡馆就上咖啡馆，想上发城就上发城，想逛商场就逛商场，不愁消费。因为有闲，她可以每天起床后，慵慵懒懒，对着镜子描眉涂脂，把自己化妆上大半天。她惊讶地质问过摆烤摊的丁丑：“你的理想呢？”“这就是你的意义？”她自己则完全与理想和意义无涉。然而空虚和无聊的频仍逆袭，使她内心趋于荒芜，把人生视为游戏的她开始游戏人生，试图着测试自己是否能让丁丑动心。意料不到的是，结果竟是她自己真动心。这样一来，她在丁丑与姚婉净之间就形成了戏剧性的三角关系，不能自拔。从丁丑身上，她发现了人生有意味的充实，并不在于金钱和地位，而是在于自己依靠自己，毫无焦虑感的自在性。当她毫不犹豫地把数字可观的银行存折和漂亮房子拱手让给姚婉净时，她完成的是与“身上有阳光的味道”的丁丑的日子叠合的重要仪式。很显然，金钱和物质的竞逐成了当代社会性的疯狂，所有正能量的人生价值有如遭遇了秋风扫落叶一般，遍地狼籍。这使高书意的形象凸显出了异乎寻常的精神涵蕴，其折返自我的超越性透示出了一抹异彩。 与高书意形成强烈对比的形象是姚婉净。必须承认，最初姚婉净是带着一个乡村女孩的纯朴来到了城市寻梦的。她先在工厂打工，之后摆凉水摊，与丁丑有了爱的默契。但城市林立的高楼，辉煌的灯火，虚荣的消费时风，充满了无处不在的诱惑力。很快，她变得焦虑起来，急切希望改变自己，以获得城市人的认同感。她再也不能过摆凉水摊的日子。于是为了另一种拥有，她对感情的背叛不内疚于心，断然抛弃羞耻感，出卖了自己的身体。然而灵魂深处，她并非不清楚自己的堕落正离一个真正的人的本质越来越远。所以她对丁丑坦言：“我坏得让自己吃惊。”到了她接受高书意的银行存款和漂亮房子，她是把自己的灵魂与贪鄙的欲望进行了彻底的置换，徒剩下享受的躯壳了。应该说，姚婉净的形象，丛集了当代消费主义的重要特征，其极富现实感的真实性，有别于许多一般化的书写，因而获得了生活反映的深度。 作者着力刻画的形象是丁丑。来到了城市寻梦的丁丑，始终没有丧失他来自乡村的纯正品格。他摆烤摊，能挣的钱不多，但他丝毫不存在焦虑感，对自己的当下也不自惭形秽。他秉持的信念是：“我们是我们日子的主角。”他对光怪陆离的外部世界和各种各样的潮流和观念，有着自己的独立思考和灼见，出语常具穿透力。所以高书意说他：“谬论一大堆，不过有意思。”他以自食其力的坦然作为自己追求人生理想的基石，没有试图揪着头发向上飞升的虚妄。他对高书意说：“我不用意义来为难自己，我只是心安理得。”这恰恰是他人生定力之所在。也许丁丑的形角被赋予了较多理想化的色彩，但他超然、独立、自尊的个性特质，无疑在精神层面上熠熠生辉，令人印象深刻。 书中另一较重要的形象是李代佳。某种意义上，李代佳是作者对于杂糅着某些传统因素的当代女性颇见清晰度的勾画。她与城市生活融洽无间，同时看重作为女人人生归宿的丈夫和家庭的不可或缺性，所谓“固定”。这使这形象带有了一定的普遍性性质。而另一值得提出的形象是丁丑的阿妈。经历了劫难却不失坚韧，以淡然达观的态度面对人生和命运，是丁丑阿妈的形象照人的亮色。其重要性更在于，以足堪信服的内涵，为丁丑不随波逐流的孤高性格和定力，提供了逻辑的依凭。作者在《创作谈》中说：“我在丁丑的阿妈这人物身上倾注了偏爱，失掉了作者该有的理智与冷静，毫无理由地给她以灿烂和高贵……我珍视这点浪漫主义并以之为希望和温暖。”但我以为，这一切恰恰恰到好处。 其实作者远非一味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与作者的大多作品一样，《尘埃闪烁》也是以现实主义为基调。书的结尾，高书意和丁丑终于走在一起了，然而高书意的精神胜利，是否将长期高踞于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之上，似乎还是有点让人“底气不足”。李代佳感叹高书意和丁丑：“你们是让人羡慕的，能一直保持这样吗？”高书意的回答竟是：“谁知道呢？”这真使小说与讲究诗味的诗一样，留下了太多的味外味。 从整部作品看，《尘埃闪烁》除了人物形象的塑造相当成功外，其细节描写的富于生活质感，叙述的张弛有度，语言的婉致和机锋，也颇见书写特点。此处就不论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