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筑波大学松本肇教授说,他最初读到川合先生的论文,就感到一种独特的个性,一种坚定地将文学作品作为“文学”来把握的眼光,那是在迄今为止的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中不曾看到的,让他体会到一种论“文学”的快乐,并由此萌生与川合教授开展合作研究的想法。1990年他们共同发起成立“中唐文学研究会”,被学界目为“中国文学研究新的胎动”。这个学会的出现改变了日本学术素来按师承关系纵向延伸的传统,将一种与信息社会的特征相契合的学术运作方式带入日本学术圈。现在学会已成为新一代唐代文学研究者的核心团体。1994-1995两年,松本肇教授主持的“中唐文学的综合研究”课题得到日本文部省资助,十五位分别研究唐代文学、思想、历史的学者,共同对中唐文学进行了综合性的考察,尝试从整体的视点阐明中唐文学的特质。他们的初步思考曾以“作为转折时期的中唐”为主题,以系列文章的形式发表于《创文》杂志第346-352期,最终成果《中唐文学的视角》(松本肇、川合康三编)一书1998年2月由创文社出版,在学界产生强烈的反响。这部给学界带来新的刺激的著作,体现了日本新一代学者的学术品格,那就是多层次、多视角地审视文学现象,并加以综合研究,在此基础上形成对文学史和文化史的全面认识。 我从上世纪90年代始与川合先生通信论学,1997年蒙他推荐,受聘为京都大学研究生院文学研究科客座教授,讲授中唐诗歌。在旅居京都的一年间,我参加川合先生主持的《御览诗》读书会和“中国古代的文学史观”共同研究项目,对他学术和人品有了些粗浅的了解。像大多数日本学者一样,川合先生也不是个锋芒毕露的人,但他随时流露的机智和幽默感,即使是日常交谈,也能让人感觉到他良好的艺术感觉和敏锐的悟性。他对理论思考的重视以及对学术潮流的敏感,在日本学者中是很少见的。他主持的“中国古代的文学史观”研究,就是个前沿性的课题,与近年中国大陆的“文学史学”遥相呼应。陈寅恪先生曾在《陈垣燉煌劫余录序》里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川合先生正可以说是一位“预流”的学者,他对学术潮流的敏感,使他的研究总是处于学术和学科的前沿。 川合先生的学问就像他的为人,洒脱而通达。他治学不像一般日本学者喜欢守着一个问题挖深井,他的知识面和兴趣都非常宽,善于发现和思考问题。他的著述涉及面相当广,既有《〈隋书·经籍志〉详考》(与兴膳宏先生合著)那种传统学术研究,也有《中国的自传文学》那样独开生面的探索。他丰富的文学史知识--西方的和东方的--使他能从一些细微的地方联想到许多相关的问题,并生发开来,作出综合性的分析。他的《中国的自传文学》,是最早从自传的角度探讨古代文人的自我意识问题的论著,所提出的结论引起学界的重视,出版后在日本学术界广受好评,友人蔡毅先生的中译本已在1999年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刊行。书中高瞻远瞩的视野和独到的文本解读,同样受到中国学界的称赞。2003年,川合先生将他有关中国古典诗歌题材、典故及情感表现的六篇谱系学研究论文,结集为《中国的Alba——谱系的诗学》,列入“汲古选书”出版。其中《中国的Alba——或论乐府〈乌夜啼〉》一文,讨论类似西洋骑士文学中Alba的一类诗歌。Alba源于古普罗旺斯语黎明一词,指骑士与情人相会,长夜将尽,不得不分别时所唱的别歌。川合先生由Arthur T. Hatto所编“ESO An Enquiry into the Theme of Lover's Meetings and Partings at Dawn in Poetry”一书所举的九首作品入手,又增加汉乐府《有所思》、李商隐《无题》等,最后以《乌夜啼》为中心分析了这类作品的特点,指出由于儒家正统观念的禁锢,这一谱系的作品没能形成一个正式的类型,也没有产生相当于Alba的概念。全书选取的角度十分新颖,随处可见作者特有的细读功夫和不凡见地,读来饶有兴味。 《终南山的变容——中唐文学论集》是川合先生历年所作中唐文学研究论文的结集,也是他多年研究唐代文学的心血结晶,二十二篇论文的时间跨度近三十年,撰著经过《后记》中写得很清楚。这些论文不仅能从广阔的历史文化和文学史背景中把握具体问题,使具体问题的阐释达到不寻常的深度,还能抓住文学表现的核心,深入阐述作家作品的艺术心理和艺术特征。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将中国学者视中唐为古代诗史转折点的看法进一步推广到整个古代精神史和文学史,认为中唐在古代文人精神和自我意识方面的许多表现都有特别的意义,这在我看来是最值得听取的深刻见解,相信会给国内的古代文学和文化研究带来新的启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