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学在区分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基础上对小说文本内的时间建构进行深刻的剖析,其理论成果相当丰富,但对阅读时间却有所忽略。意大利小说家兼符号学家艾柯曾研究过阅读时间,他对比了米奇·斯皮兰的小说《一个寂寞的夜晚》和伊安·弗莱明的小说《忠诚的卡西诺》的两个类似片段,前者用91个单词描述一场10秒钟的屠杀事件,后者则用98个单词描写一个2秒钟的射杀事件,小说文本长度差不多,但阅读时间则存在较大的差距,阅读前者花费26秒,而后者则需42秒。斯皮兰的小说属于所有事情都简约化到行动的“强硬派小说”,不容读者喘息和驻足思考,它唤起的只是读者看过的场景和存有的印象,其语言描写迫使阅读速度加快;而弗莱明的小说则喜用陌生化的手法,用奇妙的比喻抓住读者的注意力,使其放缓阅读速度,必须停留下来思考与回味。 艾柯说到的阅读时间是一种在审美感受上所花费的时间,这是俄罗斯形式主义特别强调的地方,这种理论流派主张运用打破常规的技巧手段让读者在对作品本身的审美感受上多驻留品味,突出表达行为和语言行为本身的蕴意,使文学恢复其文学性。与之相反的是斯皮兰运用自动化手法所调动起来的琅琅爽快的阅读感受,其进程不自觉地加快,有些读者甚至非常干脆,直接跳过去阅读有新鲜感的内容,不必浪费时间在那些早已熟知的套路上。 第二种阅读时间指的是理解文本所用的时间。这种阅读时间不同于审美感受的阅读时间,文本内容有矛盾和晦涩之处,需要读者花费时间去理解其暗示、隐喻或象征的意义,而非欣赏其文笔的精彩和构思的巧妙。美国科幻小说家费里蒂克·布朗的一句话小说《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翻译成中文只有24个字: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这篇科幻小说明显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引发读者自己去解决问题,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敲门。读者可展开丰富的想象,逐渐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当中。这种理解得不出惟一正确的答案,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者诉诸的是读者的想象力及其所带来的恐惧感。与这种现代小说开放式结局不同,很多小说喜用一种暗示的手法,安排各种不经意的线索,等到读完整部小说,或者读到与前面埋下的线索相互呼应时才恍然大悟。如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长篇小说《无人生还》叙述了8个素不相识的人被邀请到某个岛上做客,有一对管家夫妇接待他们,几天之后他们相继死去。其实小说开头就说到邀请者是UN·Owen,谐音就是unknown,即无名氏,邀请他们的主人并不存在,读者这时才知道作家铺垫的伏笔,而罪犯恰恰就在这10人当中。这时,读者需要回忆之前的细节,甚至还要重新翻阅此前的章节,才能理解作者的用意,并将文本的内容及其意义贯穿起来。 比起古典小说,现代小说越来越有意拉长读者的阅读时间,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记忆力以及理解力,使读者不断地在小说文本中循环往复,把握其整体意义。意识流小说是其中的代表,将完整的故事分割开来而来回穿插,读者必须自己去理顺小说的情节脉络。艾柯以小说《西尔薇》为例,提到一种闪回闪进交替不定的写作机制,让读者不时地回忆以前的情节,从而将故事完整化。“嘿,听着,我昨天遇见约翰了——你还记得他吧,那个两年前天天早上慢跑的家伙。(闪回)他很憔悴,我必须承认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闪进)他说——噢,忘了说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从一家酒吧出来,而那时只是早上十点,懂我说的吗?(闪回)无论如何,约翰告诉我——天哪,你永远猜不到他告诉我什么——(闪进)”。即便不存在此前的叙述交代,这种写作技巧也足以让读者因快速切换的情节交错而精疲力竭,当然也有一种智性考验所带来的阅读愉悦。 这种魔术般的不确定性让现代小说笼罩在云山雾海中,为读者的阅读和批评提供了生成的空间,同时也耗费了大量的阅读时间。小说的开放性已不再局限于结尾式的省略号,而是从小说开始便在思虑为读者提供更大的智性及想象的空间。第三种阅读时间便是由词句刺激而引发的自由的幻想时间。这种幻想时间虽然是由阅读小说引起的,但其内容已脱离文本而走入读者自己的想象或回忆空间。在《地球上最后一个人》中到底谁在敲门,人还是其他物种,或者根本没有真实的敲门声,而不过是恐惧生出的幻觉,可以说种种对问题的解答依然如放飞的风筝,由文本牵引着;而幻想时间则由文本点燃后便升腾起来飘入高空,而文本则成为一团灰烬。如读爱情小说便联想到自己与恋人的生活点滴;读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便反思自己对待孩子的态度,以及各种错误的作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