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在中国地理版图的中心,但在东部沿海甚至中部人看来,兰州已经到了边塞之地。这是地理与心理意义上的差别。事实上,兰州及其以西的丝绸之路,在北宋之前灿烂辉煌,至今仍留下许多汉唐时代的伟大遗产。但北宋之后,这里逐渐暗淡,人才凋敝,文化失彩。有人统计过,到了清末时,整个甘肃省出的人才不如江南一个镇子上的俊彦多。新中国成立之后,数次西部建设、开发,也曾使西部得到过改善,甚至在1980年代出现“西部文学”这个闪耀着光芒的大词,西部的文学也曾出现过辉煌。直至“一带一路”的建设,将整个国家的目光聚焦到甘肃这条丝绸之路的黄金地段上,甘肃的文学也一下子被擦亮了。沉默千年的古道重焕光彩,发出沉重而又新鲜的呼声。甘肃文学也由此生发出文化自信,作家们重新将笔触投射到这块土地上,书写故乡,重建精神家园。 故乡书写成一时风尚 在故乡写作中,最为显眼的是凉州籍的作家。凉州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又是自古以来的粮仓。五凉文化在这里蕴育了魏晋时代的风尚,隋唐时期的繁华使这里一直拥有自足的气度,明清时期的儒家教化又使这里礼教成风,特别是唐诗中的凉州词似乎一直在唤醒和催发着凉州文人们的创作热情与英雄豪情,在他们的作品中,也最能体现出文化自信的本色。雪漠创作于新世纪初的《大漠祭》主要在响应张贤亮、路遥等作家所认识的西部精神,在写西部世界的荒凉和西部人的不屈精神。但是,在“大漠三部曲”之后,近些年来他的写作基本上围绕西部人的内在精神与信仰来写作。李学辉一直在写故乡,但近年来的写作也转向故乡凉州的文化书写。《末代紧皮手》是写凉州人对土地崇拜的一种精神现象,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文学还原,极具象征性。刚刚出版的《国家坐骑》更是以独异的想象写了凉州人如何培养义马的故事,寓意深刻,富有家国情怀。徐兆寿之前的作品基本缺乏西部特色,但近年来出版的长篇小说《荒原问道》《鸠摩罗什》直接转向西部的精神书写,构建着另一个丝绸之路。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地域写作是马步升、高凯、牛庆国的文学陇东。外表看上去天生带有几份匪气的马步升近年来着力发掘陇东的民间文化,尤其是陇东的侠义文化,独成风景,其《青白盐》和《1950年的婚事》《小收煞》是颇受关注的作品。高凯那首著名的《村小:识字课》就是诗人在陇东故乡的童年结晶,充溢了故乡的芬芳。牛庆国颇受关注的诗集《我把你的名字写在诗里》似乎是有意识地用诗歌塑造了一个诗意的杏儿岔家园。 而兰州是甘肃众多作家和诗人栖居的地方,长期以来竟然没有多少人写出有力度的作品来,大概与这些客居的作家们的童年经历有关。他们虽身在兰州,但写作时灵魂则飞回故乡。诗人、作家叶舟是独特而有建树的一位,他先前的写作总是追寻先锋、融于潮流之中,近些年来,他有意识地回归故乡,塑造着诗意的兰州,《姓黄的河流》《羊群入城》等都是有口皆碑的作品。现在,还有一些诗人作家如高凯、马燕山、张海龙、韩松落等都在努力地书写着兰州,将兰州的多样性逐渐呈现了出来。 心向故乡,寻找精神家园 对于作家来讲,童年经历异常重要。童年生活的地方往往成为他一生的精神故乡,于是,作家便会在成熟之后不断地返回故乡,重塑故乡,形成其精神家园。张存学的《轻柔之手》和《白色庄窠》都是写青少年时期生活过的甘南,并向生活和人性发出拷问,展现出黝黑的深邃;严英秀近年来也慢慢把笔端投向灾后重建的舟曲,慢慢书写生之于斯的那片土地;诗人索木东也是如此,虽身在兰州,但心魂总是摸着一缕熟悉的炊烟回到高原;向春从对城市日常的书写转向对故乡的深度认知,其《河套平原》所展现出的广阔和蓬勃的活力其实是国内很多女性作家难以比拟的,是被忽视的女性作家之一;尔雅的中短篇小说基本都是写同渭故乡人事的,但那些细腻的情调则来自城市与文化的浸淫,表现出北方作家少有的诗意与感性。 生活在甘南的阿信和扎西才让则有意识地用诗歌构建着一个高原上的信仰高地,他们似乎坚信,在那里,他们与某种伟大的精神相依并存,并至死不渝。这是少有的文化自信。东乡族作家钟翔则坚守在家乡,用一篇篇散文重新构建一座文化与信仰构建的城堡。平凉诗人独化以孤绝的姿态、高古的风范,用《诗经》在小城里塑造着一道独特的风景。最有意味的是杨显惠,他长期生活在天津,但魂在甘肃,所以,他在新世纪以来不停地回到故乡,漫游于陇原的山川、荒漠、草原,重新体味来自历史深处的呐喊与痛变,写出了故乡的历史。 在兰州向东,天水诗人王若冰常常带着天水的诗人们远赴秦地访寻古迹,在意识深处,他们自觉是秦人的后代。王若冰的《走进大秦岭》可以说是他们的代表之作,表达着一种深沉的情结。也许在他们看来,秦文化才是他们的根脉,由此出发,山川河流与大地天空便浑然一体。但李晓东、雪潇、王元中、刘晋等作家、诗人则表达着另一种文化的情思,这便是天水人真正的根脉:伏羲文化。这是中国人最早的文化源泉。在那里,有伏羲画八卦的卦台山,有女娲庙,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中国最早的村落大地湾。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天水的诗人和作家是有福的。他们正在用文学或纪录片甚至某些古老的仪式来重新塑造着一个神秘、丰富、古老而又现代的诗意天水。这便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向着灵魂与传统发问 近年来,弋舟是一个突兀的崛起。《随园》大概是最有代表性且具深意的一部作品。他在试图将江南的一个文化象征搬到荒漠的北方,不停地从北方走向南方,又从南方漂向北方。这种追寻在诗人娜夜、作家习习、尔雅、向春那里都是执著的。也许身在都市,陷入日常,所以总想赋予日常、欲望和转瞬即逝的情思以真实、恒久的意义。精神的终极价值在哪里?灵魂的故乡又在何处?这成为他们写作的基调与追寻的难度。 相反,另一部分作家则越过都市,置身于更为广大、确切的传统中追寻。在那条辽阔的丝绸之路上,不停地闪烁着他们的身影,他们书写敦煌、凉州、长城、阳关、大漠、戈壁,用那些古老的瓦片重新构建当代人的精神家园。 (作者为西北师范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