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袁济喜 本网记者 张雨楠/摄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宋政权临川王刘义庆所编著的一部笔记小品,记载了东汉末年至魏晋时代的名士轶事。正始玄学与东晋玄谈学是其中的精彩部分。通过这些资料,可见当时许多思想对话与文艺批评的情形。一般说来,正始年代的玄学受政治的影响甚大,而东晋之后的玄学则趋于清谈性质。清谈是思想对话的重要而有效的方式与平台。通过清谈,思想对话加以碰撞,火花得以飞溅。曹道衡先生在《南朝文学与北朝文学研究》一书中曾指出:“谈玄已经成为一种习尚,成了士大夫们身份的一种象征。人们在各种交际场合都少不了它,士族们相见,交谈的主要内容是玄理,作诗唱和的内容也是玄理”。士大夫在围绕玄学命题进行清谈论辩的同时,自然而然地要涉及文艺作品,形成对于作品的批评与议论。文艺创作与山水赏会一样,成了清谈思辨与感悟天道人生的对象。中国古代类似于古代希腊的那种辩论术,只有到了这一阶段才趋于成熟,留下了许多关于清谈析理之美与风流之美的资料。《世说新语》这部笔记的成因本身,就是编者心仪此种风流之美编著而成的。 一、清谈对话与名士品格 在《世说新语》记载栩栩如生的名士论辩与清谈资料中,我们至今可以感受到汉魏两晋人们通过清谈促进对话、解放思想的情境。孔子说过一段著名的话:“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但是在思想领域中,两汉的儒家很难做到。倒是在魏晋玄学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因为思想对话而形成了“和而不同”的风范气度。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美学散步》中有一篇《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篇末附有《清谈与析理》一文对于清谈这样评价道:“被后世诟病的魏晋人的清谈,本是产生于探求玄理的动机。王导称之为‘共谈析理’。嵇康《琴赋》里说:‘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析理’须有逻辑的头脑,理智和良心和探求真理的热忱。青年夭折的大思想家王弼就是这样一个人物。”[1]宗白华先生对于清谈与王弼给予很高的评价。 中国古代的思想与学术,在两汉大一统封建专制统治漫长的压抑环境下,皇权至尊,士人受压,出现了与先秦百家争鸣相比有所倒退的局面。两汉时的扬雄与东方朔,对于士人自身命运与思想自由的丧失有所反思与批判。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结果,使独语成了惟一的思维方式。儒生们在皓首穷经的过程中,思想缺少创新与交流,随之出现经学的党同门而妒道真。 到了魏晋时代,这种状况有所改变。在《世说新语·文学》类中,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对话与清谈来促进思想的成长是一种时尚。见善思齐、和而不同的心态与行止随处可见: 何宴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宴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这里记载的是王弼与何晏的故事。何晏在当时有权势,重玄才,名望远远大于王弼。但在一次玄谈聚会上,他见到年少的王弼之后,让他与理胜者辨理。王弼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地战胜了一座之人,而且自为主客,即自己设论加以辩驳数番,为一座之人所不能及。于是一座之人倾心感佩,何晏也不得不服。这则记载从一个侧面看出当时人对于清谈人物惟贤是举、见贤思齐的风气与心态。 正是这种惟贤是举、不拘资历的风尚,使得当时那些神童般的玄学天才,如王弼、卫玠等人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引领玄学清谈的新锐,这些人往往也因为玄思与清谈过度而早逝。在《世说新语·文学》类中,还有两条关于何晏与王弼的记载: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 何宴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复得作声,但应诺诺,遂不复注,因作《道德论》。 刘孝标在第一条记载的注中引《魏氏春秋》曰:“弼论道约美不如晏,自然出拔过之。”何晏注释《老子》之后,见到王弼的注解在感悟方面胜过自己,于是心悦诚服,感叹王弼对于天人之学是真正有所体会与创见的。 何晏对王弼的叹语是“可与言天人之际”,意思是指与王弼可以重新讨论天人之学,而这种对话与讨论是新思想赖以形成的前提,正始玄学正是依托此而生成的。中国哲学的中心问题也可以说是天人之学,孔老儒道的根本差异与相互会通的地方,也可以说表现在这方面。何晏之所以说可以与王弼讨论天人之学,是指王弼重新开始了对于天人之学这一古老命题的讨论,赋予这一古老的哲学题目以全新的思路,从而荡开了思想与学术的心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