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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偎在文学的“白鹿原”旁

http://www.newdu.com 2018-03-31 中国社会科学报 张川平 参加讨论


    贾平凹在《怀念陈忠实》一文中称陈忠实是“关中正大人物,文坛扛鼎角色”,一方面感怀他忠厚朴实的美德,更赞美他倾一生心血铸就的非凡的文学功业,特别是留下了经典《白鹿原》。
    谈到陈忠实,人们的第一反应是《白鹿原》,而提起《白鹿原》,总要将陈忠实津津乐道一番,二者血肉相连,难以分拆。陈忠实1942年出生于西安市灞桥区西蒋村,村子恰在白鹿原下,他依偎着这道原长大,并把自己文学创作的种子播撒在这里,最终收获了丰硕的果实。陈忠实既是白鹿原的“儿子”,也是《白鹿原》的“父亲”,他以皇皇数十万言为白鹿原披上人文盛装,使这片古原焕发出迷人的光彩。《白鹿原》发表于1992年,并于1997年摘得茅盾文学奖的桂冠,二十多年来,这部小说常销不衰,为作者赢得了赫赫声名。
    回首前尘,可以说,陈忠实的文学人生,完全奉献给了白鹿原。他曾在这里求学、教书,担任乡和区的干部,青春年华大多挥洒于这片热土,即使成为作协专业作家,却始终不离原上旧居,即便“贵为”陕西省作协主席,且已获得茅盾文学奖殊荣,文事和杂事纷至沓来,依然不改眷恋乡土的初衷。
    他在乡间的工作状态,正如《陈忠实简赋》中所写:“蛰居白鹿原下陋屋,握笔如握锄,犹农夫躬耕心田不辍。”作家勤奋笔耕,佳作联翩而至,此之谓天道酬勤也。“《田园》看《绿地》,《桥上》送《旅伴》,《初夏》到《康家小院》,《夜走流沙河》觅《灯笼》,《丁字路口》拐《到老白杨树背后去》,难忘《四妹子》的情,报答《两个朋友》的义,崇敬《蓝袍先生》的仁。二十年圆梦:一只白鹿,复活于古原,跃然于厚纸,奔驰于人心。《白鹿原》上两代人之恩怨,黄土文明百年之画卷,中华民族不朽之史诗。”这篇陈忠实创作“简史”,大略勾画出作家从白鹿原走向创作高地的几个重要节点,而其顶点正是以“白鹿原”命名的长篇小说。
    投身于历史和现实生活的长河,实地捕捉矛盾问题,体味情感纠葛,以写出扎实耐读的作品,已经成为很多作家恪守的创作精神和写作前提。在他们看来,对于所要表现的一切,没有沉浸其中,做足摸爬滚打、静观默想、情系心悬、耳鬓厮磨以致难分彼此的“笨功夫”,而贸然下笔,轻率成文,终会被无法弥补的冒失和不可原谅的偷懒所误,万不可取。
    这种对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和方法的认同和严格遵从,在陕西作家中尤为突出。细数起来,白鹿原之于陈忠实和《白鹿原》,与皇甫村之于柳青和《创业史》、陕北之于路遥和《平凡的世界》、商州之于贾平凹和《秦腔》一样,无论就人生还是文学创作而言,都具有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意义和价值。在他们的理念中,每个作家都要有自己寄托身心和驰骋文笔的“根据地”,在那里,生活和创作合二为一。
    对于陈忠实而言,白鹿原既是生身之地,更是精神的渊薮、灵魂的故乡,是摇篮,也是归宿,是安身立命、任意悠游的家园,也是锻炼才干、考验毅力的熔炉。作家敞开自我,于不知不觉间彻底融入白鹿原的时空秘境,以至于有人说,陈忠实那张皱纹拥簇的脸活脱脱就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的写照。
    多年来,他无数次用脚步丈量,用目光爱抚,用文字探测,用想象深描,原上原下,沟沟坎坎,角角落落,无不周知周到,可谓甘苦备尝。正是在知与行两方面孜孜矻矻的潜心修炼中,作家抵达了与白鹿原形神兼备的境界,进而以观察的宏阔和思索的深邃,窥知白鹿原人文地理的恢宏气度和史诗品格,并把握如椽巨笔将之移到纸上。
    这幅白鹿原的历史景观能够跻身经典殿堂,具备垂之久远的魅力,完全归功于其不同凡响的景深和景宽。作家透视的层次和运笔的角度令人顿生耳目一新、力透纸背之感,而且这种新奇、劲道的感觉很难用三言两语的逻辑法则、理论教条精准概括。这一诱人反复言说而意味终难穷尽的特点,说明《白鹿原》天生就是一副经典的胚子。
    关于《白鹿原》是如何问世的,陈忠实专门写了一本创作自述——《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开篇便谈到:“至今确凿无疑地记得,是中篇小说《蓝袍先生》的写作,引发出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创作欲念的。”为什么一部中篇小说会成为开启作家此生最重要也是唯一一次长篇小说创作之旅的诱因呢?陈忠实谈到,引发他“创作欲念”的正是“无意间瞅见的蓝袍先生家那幢门楼里幽深的气氛”,这种“气氛”使作家既着迷又困惑,更确切地说是作家着迷于自己的困惑。
    陈忠实写在《白鹿原》卷首的那句巴尔扎克的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使这次攀登文学“白鹿原”的目的露出端倪。他志在“探秘”和“解谜”,要弄清楚在这片古原上代代相传的宗法社会架构是靠何种精神和信念来维系和运转的,并为此会必然付出高昂的成本和血腥的代价,包括导致经济发展的滞缓以及压抑和摧残人性等恶果。
    面对在白鹿原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剧和滑稽闹剧,作家驾驭有方,铺排有序,行文有致,笔力遒劲。他固然写出了故事表面的“花哨”和“热闹”,但其真意并不在此,而是力图揭出那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导演”之手,它们隐于文化深幕中,却始终牵动着人们的意识神经,使之大演傀儡之戏。
    基于“探秘”的目的,陈忠实关注历史,对史籍记载的边缘人物及其命运细节看得尤为仔细。他写作小说的一项重要准备工作是浏览和抄录与白鹿原相关的“县志”,除了爬梳白纸黑字的“史料”,他还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打捞至今传布人口的活的“家族传说”。曾经困扰他的白嘉轩的形象定位问题,最终因聆听家族中一位爷爷回忆陈忠实曾祖父的“轶事”而获得灵感,那一“腰杆儿总是挺得又端又直”的族长做派便在他的脑海里日渐清晰起来。这说明,陈忠实浓郁的“历史情结”源于作家塑造人物、表现人性的使命,正所谓“史中有人,呼之欲出”。
    《白鹿原》的创作得益于类似的乡间采风和百姓口述的例子还有很多,陈忠实怀揣明敏的创作自觉游走于白鹿原上下“寻宝探秘”:
    我在断断续续的两年时间里,进入近百年前的我的村子,我的白鹿原和我的关中;我不是研究村庄史和地域史,我很清醒而且关注,要尽可能准确地把握那个时代的人的脉象,以及他们的心理结构形态;在不同的心理结构形态中,透视政治的经济的道德的多重架构;更具妙趣的是,原有的结构遭遇新的理念新的价值观冲击的时候,不同心理结构的人会发生怎样的裂变,当是这个或欢乐或痛苦的一次又一次过程,铸成不同人物不同的心灵轨迹,自然就会呈现出各个人物的个性来……我对以西安为中枢神经的关中这块土地的理解初步形成,不是史学家的考证,也不是民俗学家的演绎和阐释,而是纯粹作为我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个子民作家的理解和体验,我把这种理解全部融注到各色人物中。
    这番夫子自道,说明《白鹿原》写作的核心要务在于研究人以及人情世相的变迁,解开人性、人心、人道的密码,揭示人之为人、学为好人的正途,这需要一种理智的果敢。
    对于书写民族史、心灵史这项事业,陈忠实以《白鹿原》尽到了一个作家的本分,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他曾为电视剧《白鹿原》剧组题词:“激荡百年国史,重铸白鹿精魂”,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如今,作家虽魂归白鹿原,《白鹿原》却永驻人间,以小说、电影、电视剧、话剧、秦腔、雕塑等各种艺术形式活跃在当代中国的大舞台,活跃在人们的精神世界;至于白鹿原的前世、今生和未来,那些无穷无尽的话题,则留待世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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