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白衬衫
    刘鹿涛
    良心在那个年月并不值钱。
    这句话，是对梁光正最好的注脚，也是他终其一生试图解释的命题。
    那么，谁是梁光正？一个除了瘫痪在床的妻子、四个孩子、还不清的风流债及用不完的热情外无足称道的农民。他来自“梁庄”，是从作家梁鸿笔下《梁光正的光》中走出的一位不普通却又平凡的父亲。
    梁光正的不普通，是在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所有的农民都安分守己，在土地里刨食儿的时候，他热衷于“投机倒把”和“倒买倒卖”，在被抓回来打得半死不活时，像一只昂首的公鸡绝不低头；在所有的父亲都舐犊情深时，他逼着自己的子女去“认亲”，为萍水相逢者披麻戴孝，用精湛的演技从亲生子女那里“骗”来钱财，来贴补其他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
    梁光正之所以平凡，是因为他从未忘记身为父亲的责任，从未忘记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良知。他一再地“投机倒把”，遍体鳞伤也不退缩，不过是为了填充家里那口青色的深口面缸，喂饱身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千里奔波认亲，让子女为别人披麻戴孝，不过是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偏执和坚持；而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们，在那个家暴如此常见的年代里，不过是“善良”和“好人”自然的吸引力。
    在书中，白衬衫作为一件不寻常的物事，不停地闪进闪出。白衬衫不仅和那个饥馑的年代格格不入，也与身为农民的梁光正格格不入。白衬衫仿佛一道光，既穿在梁光正的身上，又游离在他的周围。他从那件白衬衫上汲取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以便和周遭的黑暗对抗。这力量，可以让他成为西西弗斯，不停地推着巨石，在荒凉中厮杀出热闹；这力量，可以让他成为堂吉诃德，不断地冲向风车，在颠倒中高举着长矛。
    那件白衬衫，是他抵抗着巨石的手，是他刺向宿命的矛。那件白衬衫，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尊严、底线、反抗，或者可笑的虚荣，抑或是对宿命最后的倔强？
    但不可否认的是，梁光正的一生，是向光而行的一生。在那个人性被黑暗笼罩、包裹、倾轧的年代里，他执著于让生活的暗处生出光来。这道光是如此炽烈，高悬在“梁庄”的上空，让每个人的眼缭乱、刺痛、泪流不止，让每个人的心颤栗、抖动、温暖不已。在“梁庄”这个文学景点中，梁光正注定会成为一座不倒的丰碑。
    让我们回到开头，良心虽然从不值钱，但永远无价，如同璞玉一般，在亘古的岁月中，闪着温润的光。在时光的原野上，金黄的麦穗锋芒朝天，馨香的气息四处流散，梁光正穿着他的白衬衫，喊着他妻子“麦女儿”的名字，坚定地向着光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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