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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臣评曹潇:雏凤清声

http://www.newdu.com 2018-03-16 西湖杂志(微信公众号) 徐则臣 参加讨论


    
    徐则臣,江苏东海人,供职于杂志社,江苏作协签约作家。著有《耶路撒冷》、《王城如海》、《跑步穿过中关村》、《青云谷童话》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冯牧文学奖,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2015年度中国青年领袖”。《如果大雪封门》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同名小说集获CCTV“2016年度中国好书”奖。长篇小说《耶路撒冷》被评为“《亚洲周刊》2014年度十大小说”第一名,获第五届老舍文学奖、第六届香港“红楼梦奖”决审团奖、首届腾讯书院文学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德、英、日、韩、意、蒙、荷、俄、阿、西等语言。
    曹潇说,这两个小说写得艰难,踌躇、煎熬,慢到了深刻地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的地步,以为自己再也没法把它们结束掉了;此外,她给小说取题目也是个纠结的浩大工程,颇费了几番思量。我完全相信。从决定说一说这两个小说到现在,我也犹疑纠结了一个多月,每天挂在脑子里,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始;我也找不到满意的题目。但活儿总得干,头皮硬起来开始第一段,就像曹潇说的,写不下去也要逼着自己写下去,否则永无完结。
    不知道我面临的困难是否和曹潇相同。于我而言,难以言说在于小说的别样,它们和我看惯了的那些正大的世情小说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它们不是钢筋水泥混凝土混合出来的坚硬、清晰和堂皇的东西,而是墨洇在了宣纸上,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撒出去就是漫漶的一片,你想便捷地抽象出一个硬邦邦的大道理,没戏;还有一个,对我来说小说太年轻了,更年轻的人的事,新奇之外也有些隔。
    如果我说这是个代沟问题,别人一定会认为我矫情,在倚小卖老。我过了而立,还算年轻,曹潇只比我小十岁。别人或作另外的判断:文学不分年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别给自己找借口。那我就坦白地告诉你:在看这两个小说之前,有些东西我的确是不明白。当然,看完了我也理解了,我依然会说,还是那句老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不管我们如何在文学史和文学理论中强调,文学关涉人类之共性,最基本的命题古今一也,我们还是得承认,某些代际的、个体的具体经验,在见识之前谁也不能预知,也未必就一定能够通约。
    比如,《绿洲·岛》中网络时代的少年情事就是很多老同志没机会经验的。在网络上,我们可能没办法恰如其分地把握住青涩的爱恋的分寸;就我所见的老同志的网恋,不是胆怯心虚不到位,就是用力过猛霸王硬上弓最后把事情办砸了。比如在《温暖的小窝》里,作为一个男性读者,小说中的女孩子之间那种暧昧的情感牵扯在我就是陌生的。同性恋的小说和电影看过一些,但多为成人间的闹心事,大半都是急行军,即使款曲暗藏也显得直白,情感浓烈性也张扬。要么暗战要么明火执仗,都听得见地上地下兵戎相见的金属撞击声;像《蓝宇》,美是美妙绝伦,但较之《蓝色大门》,成年人的同性故事和情绪还是激烈了。因为成人之恋,性的含量会在短期内迅速飙升,刹不住车地重口味;而少年之间,性还没有被最后唤醒,情感的曲折试探和深入索取依然是主流,清淡、节制,充满艺术的美感。成人沧桑历尽,知道如何直奔一个结果——人生的确大抵如此;少年这辈子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情感和身体的神秘感与神圣感让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青涩才最真实,微妙才最动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正因为这真实和动人。惟其能忠直地表达这一代人的生活与经验,它才赋予文学在这一代的价值,才使这一代区别于别一代,使这一代和这一代的文学有了存在的意义。这一点,也是我看重曹潇这两个小说的原因之一。这两个小说不仅对这一代人青春岁月真实的情感经验立此存照,还对这些经验进行了细腻独特的个人化表述。其真实与动人,让我阅读时如闻颤动的弦音,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怯生生的最初几声,它们的单纯与真挚有种让人心碎的力量。
    在小说里,曹潇选取的是一个边缘视角,称之为失败者也不算错:《绿洲·岛》里阿南是个考研失败的毕业生;《温暖的小窝》里的“我”也是一个孤僻的考生,离群索居,根据性格和叙述几乎可以预见她的路途也不会坦荡。这样的边缘大学生,背负沉重的失败的心理暗示,灰暗、黏稠,不乏幽怨和绝望,与西湖边的梅雨季互为镜像,人物的性格与语境十分契合。加上同性间的情感纠葛,使得小说从同类的青春校园小说中鲜明地凸显出来。曹潇在《温暖的小窝》的“创作谈”里说,“我写出的东西是符合我的年龄和我的阅历的”。信然。但我也想说,符合,但也已经超越了。《温暖的小窝》这样的小说,你很难把它归类进校园小说里来考察。在对这一年龄情感的理解上,小说呈现出的深度、宽度以及包容,大大超过了曹潇的年龄和阅历,我把这作为一个有潜质的小说家必要的指标——曹潇才二十三岁,写作之路才刚刚开始。
    毋庸讳言,曹潇还是个新手;正因为是新手,她才会在写这两个小说时如此自我折磨——我不是说她“新”得不懂小说的做法,而是说她还没“老”到有足够的经验去投机取巧。这两个小说写得都不讨巧,曹潇完全凭着最朴素的表达欲望,硬碰硬地把自己卷进了一场氤氲漫漶的情感阵势中。她要步步进逼,披沙沥金一般把九曲回环的情感细节一一呈示出来,完全是就事论事。如果她不是那么“新”,可能就知道如何四两拨千斤,如何兜圈子,如何借势打力,如何在一个曲折婉转引人眼球的故事里把此类情感给证明出来,甚至不惜掺点“必备”的性要素。不过假若如此之“老”,那小说还会是现在这个面目么?想必不会。所以,幸亏她很“新”。在当下的写作中,我们可能都知道,这个“新”是如此难得,是离所谓的“成熟”作家越来越远的美德。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李商隐的意思是,凤声之美在清圆。曹潇的这两个小说或许不至为精圆,但其清远可感可辨可闻,雏凤发清新之声,令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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