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曾在关于翻译这篇文章里提到,批评家要做‘剜烂苹果’的工作,‘把烂的剜掉,把好的留下来吃’。他认为,翻译的羸弱,大半的责任固然该在翻译家,但读书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评家,也应该分担若干责任。要救治这颓运,必须有正确的批评,指出坏的,奖励好的,倘没有,则较好的也可以。然而这怎么行呢,指摘坏翻译,对于无拳无勇的译者是不要紧的,倘若触犯了别有来历的人,他就会给你戴上一顶红帽子,甚至要你的性命。这现象,就使批评家不得不含糊了。 鲁迅提出的两个问题,一是批评的伦理问题,指出坏的,奖励好的,一是批评家的困境和所受到的外界干扰,至今我们仍然还是讨论,说明这两个问题一直没能很好的解决。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作为批评的准则,这是常识问题,但仍然需要不停地强调,今天虽然没有了鲁迅所说的别有来历的人的问题,但文学批评的干扰因素仍然很多,最主要的,就像习近平总书记说的,不能因为彼此是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抹不开面子,就不敢批评。这不仅是中国批评家的问题,国外也不能幸免。《小说面面观》的译者前言里提到,这本书的作者,英国批评家福斯特从来不惜为了友谊牺牲批评的,有三个例证:一是毫不必要的吹捧迪金森的《魔笛》;二是对伯西·卢伯克的两本书私下里颇不以为然,公开场合却尽是溢美之词;对一位国王学院的同学他也同样“表里不一”,就是因为这位同学在一次有关组织管理的争论中坚决支持过他;再有就是他出于个人理由决定不送给伍尔芙未经更正的校样,其中有一个对她作品的批评,他已经在校样上修正过了。福斯特明确过宁肯叛国也不肯叛友,人先于艺术是福斯特终生服膺并时常念叨的信条之一。 为友谊牺牲艺术,显然是违背批评的基本伦理的,但却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在这样的情形下,鲁迅在《关于翻译》这篇文章提到的剜烂苹果的观点就非常值得我们去思考。鲁迅剜烂苹果的含义其实非常丰富,一方面,剜烂苹果最重要的把烂的部分去掉,不能给人吃,把坏的地方指出来,提醒读者,这是文学批评的基本职能。另一方面,剜烂苹果就是要把好的部分留下,剜掉坏的以后,指明其中的哪些地方还可以对读者有益处。鲁迅这样说针对的是之前的批评方法,苹果有烂疤了,要不得,一下子抛掉。然而买者的金钱有限,一点不看、一点不吃太冤枉,所以鲁迅认为,倘不是穿心烂,就说:这苹果有烂疤了,然而这几处没有烂,还可以吃得。这样译品的好坏是明白了,而读者的损失也可以小一点。因此一方面鲁迅的观点提示我们,缺陷和价值是可以并存的,批评不能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另一方面我们应该注意,鲁迅提出剜烂苹果的背景和前提是因为好苹果、好作品没有或者太少,所以不得不吃有烂疤的苹果,所以需要剜烂苹果,言下之意是如果好苹果多了,好作品多了,烂苹果自然就没有了市场,剜烂苹果的工作也就没那么急迫了。 文学生产是一个系统工程,好的作品是多方力量努力的结果,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文学批评上,但无疑文学批评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就像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文艺评论是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是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同时我们应该看到,剜烂苹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需要基本的眼光和判断力,否则好坏不分,就会把好的剜掉,把烂掉的留下。另一方面剜烂苹果更要一种勇气,尤其是面对大作家的时候,更能表现一位批评家的能力和操守,李建军老师说,大作家在文学批评面前没有豁免权。其实本雅明也说过,批评家的任务应包括对现今大人物的批判,对宗派的批判。文学批评不能因作家地位的高低而采取不同的标准。 正像鲁迅所说的,剜烂苹果的工作正如“拾荒”一样,是很辛苦的,但也必要,而且是对大家有益的。因此我们要对“剜烂苹果·锐批评文丛”的十位作家表达敬意,这套丛书的出版对于当下的文学批评是有一种有益的提示,他提醒我们文学批评不能只会唱赞歌,文学批评还需要批判精神。因此我想到19世纪英国作家、学者阿诺德的一句话:批评的义务是什么,是在这些著作长期欠缺一种高层次的、完美的理念时,不断对其表达不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