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题记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故事于此开始。 老盲人琴师当年跟随师父学艺时,总是问师父:我要怎么样才能看见世界?我还能复明吗?师父告诉他,当然,你的琴槽里就藏着让眼睛复明的药方。你要每天认真弹琴,时间长了,琴弦用旧了就会断,断到第一千根琴弦时,就可以从琴槽里拿出药方,也就可以看见世界了。 抱着这个信念,盲琴师每天刻苦练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琴弦一根根被他弹断,琴艺也越来越精湛。他将内心的寂寥悲苦和对光明世界的所有想象,都倾注在琴弦之上。 岁月流逝,沧海桑田,盲琴师已经在光阴里熬得像当年的师父般苍老,终于铿然一声,弹断了第一千根琴弦。他急切地在琴槽里摸出那张药方,让别人念给自己听,心中充满了对奇迹的憧憬。 看到这张纸的人都缄默不语,他们不忍心告诉他——那只是一张白纸。 命若琴弦。当第一千根琴弦弹断时,一生的辛苦仿佛都走到了尾声,而生命也在弹断的一千根琴弦中获得了最真实的意义。 文字中一次次出现老瞎子“骨头一样白色的眼珠对着苍天,谁也不知他在那‘看\’见什么。”回忆中是他那些一根一根弹断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五十年。五十年中,翻了多少座山,走了多少里路。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他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地弹断了才成。 这值得吗? 他内心最深处的一句“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始终让他的弦,绷得紧紧的。绷紧所有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于是,他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辈子的辛苦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么都是值得的。 他知道“咱们的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 当他沉到自己琴声里的时候,当众人喊着要听他弹弦的时候,便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静全忘却的时候。人们听得出他心里的世界,“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癫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 这是老瞎子一辈子的骄傲。这样的骄傲足以让他撇下一生中或锐或钝的痛,足以让他放弃形形色色的想象希冀,足以让他镇定坦荡地抛开与天底下那么多好东西的关系,也足以让他毫不质疑地训上身边的小瞎子一句:“就因为咱们是瞎子。可咱们不是叫花子,咱们有手艺。” 这样的骄傲让我们相信,他拥有“生”的意义和欢乐,拥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气度,拥有生命的厚重质地和底色。 当所有的苦难和质疑,在倏然听见最后一根琴弦弹断的一刻,一切都完成了。肃穆地打开琴槽,当知道用一千根琴弦做药引,用一生虔诚忠于的信念,用一辈子的时光付出换做的药方仅仅是一张白纸时,老瞎子骤然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熄灭了。 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 他突然想起师父的话: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目的本来没有。不错,他的一辈子都被那虚设的目的拉紧,于是生活中叮叮当当才有了生气。重要的是从那绷紧的过程中得到欢乐。 老瞎子告诉小瞎子,“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他只是想,目的虽是虚设,可非要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无字的白纸…… 故事又回到开始: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我想,生命的本质就是不会留下痕迹,生活就是要在不着痕迹和失去意义中不断建构。 从此,“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逐渐清晰。 相信,它始终在终点等待你,只为见证你的自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