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幻影的背后有神灵 红柯 我的家乡陕西岐山,周的龙兴之地,凤鸣岐山以兴周,《封神演义》里的封神坛、黄河阵、绝龙岭、土行孙洞都是真实的存在。周公庙就在我家附近,召公拜甘棠离我家更近。相邻的凤翔古雍城又是秦的王都,几百里之地崛起周、秦两个王朝,家国情怀、修齐治平的意识比任何地方都强烈。家乡男子大多都是科字辈,上学第一天,老师叫一声红科(宏科),教室里立马站起大半男生。当我立志文学时,马上意识到红科(宏科)太平庸、太世俗、太势力,五子登科嘛。上大学时,全校的学生干部大半都是家乡子弟,就我一个没有“官衔”。孔子敬仰的元圣周公就是岐山人,学而优则仕至今不衰。而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教育家福泽渝吉一改传统的学而优则仕,告诫日本人:一个人人想做官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 1983年,我发表第一首诗《红豆》时依然署名杨宏科,引来诗友们大肆嘲笑。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笔名对一个诗人太重要了。《红豆》是一个少年对爱情的无限向往与想象,不是针对哪一个少女,完全是但丁《神曲》里形而上学的抽象女性。红豆生南国,北方、西部高地,耸入云天的不是群山而是树,我便采用了“红柯”这个笔名。于是就这样预先完成了一个关中农家子弟向西域大漠兀立荒原的树的转变。1985年大学毕业,我很幸运地留校工作,一年后,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我带到天山、带到大漠,傲然迎击沙暴冰雪烈日的树出现在我眼前时,就有一种找到了自己的感觉。 另一个原因,我们家人多,一个姐姐、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挤在一个房子里。我常常在厨房油灯下熬夜看书到天亮,再去上学。大学时读到卡夫卡《地洞》,我立马蹬掉被子,仿佛那个躲在洞中的老鼠就是我,压抑窒息都要把人憋死了。天亮,回望关中平原,可那就是一个土坑,更让人窒息。你可以想象从宏科转换成红柯,到了西域大漠那种自由解放的畅快。土地——村庄——家族是封闭的、静态的,草原大漠旷野是辽阔的、开放的、动态的。在天山脚下读鲁迅的《野草》,立马明白了旷野的文学意义,中国文学中的旷野精神那么稀少,旷野的呼唤更少、更微弱,屈原以《天问》向宇宙天地叩问以后,陈子昂《登幽州台》发出苍凉的长叹,曹雪芹《红楼梦》算是一个完整的面对宇宙天地的精神追问。荒野有神灵,偏僻之地能安放人的灵魂。我的“天山——关中”丝绸之路系列从1996年在《人民文学》发表《奔马》开始,与牛羊马驼雄鹰对话,到2010年《生命树》开始与宇宙天地万物对话,西域大漠中最有震撼力的就是胡杨和红柳。 2000年,我考察了黄河中上游各民族民间艺术,其中的剪纸与皮影一下子打通了西域与关中。没有天山、祁连山的秦岭就是一道土墙,没有西域的长安、西安就是一个村庄。天山、祁连山、秦岭一脉相承,是中华民族精神之龙脉,人类文明之龙脉。在陕北佳县,剪纸艺人一边跟我们聊天一边剪,随心所欲不用构思,把动植物与人合为一体,美其名曰生命树,10年后我写了长篇《生命树》。西部各民族的皮影从古到今以油灯、汽灯、电灯取光;电影源于皮影,皮影是人对自己的想象,电影是人对世界的想象,进入文学世界的皮影需要太阳的光芒来洞察人心之幽微。当我感悟到皮影背后的太阳的光芒时,红柳就成为大漠火焰,成为地火。卡夫卡《地洞》一下子辽阔起来。真正的创作应该是对你所敬佩的大师的逆袭,让地洞成为地火。 西部高地从来就是浴火重生之地,西天取经就是西天取火,取圣火,东方人取火,西方人盗火,取火是一种文明。从1983年发表第一首诗到《太阳深处的火焰》,我的创作就是一个核心:火。中亚、西域、新疆自古就是四大文明交汇地,当宇宙天地万物的生命进行对话时,我就放弃了抒写法显鸠摩罗什、玄奘这些高僧的打算,重点抒写丝绸之路古道上被历史遮蔽的卑微的生命。万物皆幻影,幻影的背后有神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