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叙事的奇妙之一是,百年前的未竟事业,仍然可能是它的关注热点;50年前的文化遗留问题也可能依然是它故事的中心;即便两三年前、刚刚发生的观念冲突问题,不能构成完整的故事,但也绝不意味着小说叙事是自我封闭的,恰恰相反,小说叙事更愿意看到观念冲突的历史症结。 那么,使小说叙事服从于当前政治经济逻辑,进而撰写指定目标,终于成为流行文化价值观本身的这个流行价值预期究竟是什么呢?我的鄙见,大概有突出的两种。 第一种是文化传统主义价值倾向。这种倾向在一线作家和批评家中占有大多数。他们认为,今天的中国现实,今天的中国文化,乃至今天的中国文学,的确正在遭遇“现代性”危机。因此,他们把观察现实、时代及民族问题的视角,不约而同地内置在中国传统文化所缔造的民间秩序中。这时你就明白,他们笔下的人物为什么到最后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干脆利索,总是那么不约而同地删繁就简、返璞归真了。以终极反过来决断初始,作为小说或一种人生观念,无可厚非。但当我们只有初始,而终极却一直摇摇晃晃很不确定之时,这种“后见之明”有没有理据呢? 第二种是隐秘知识或隐秘主义倾向。这种倾向的创作和评论,好用“隐秘”“私密”“边缘”“偏远”“私人”“少数”等知识和经验。按照美国学者克利福德·格尔茨《地方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一书的论证,或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权力话语理论”的视野,这种倾向的叙事和批评,其实正是现代性思想得以贯彻到民间社会结构,并以怀疑姿态重构人本身的努力,乃至于通过人的普遍自觉,建立现代社会机制,从外在力量来保障和监督人性的劣根,它的叙事能量和批评能量,理应得到足够重视。然而不巧的是,这一类叙事和评论,并没有充分吸纳20世纪80年代中期普遍崛起的中国先锋文学思想资源,而是直接采取与现实和解的姿态,于是解构主义被消解了。只剩下了个体私密化地方知识、经验和乡愁,因无法内在于现代社会,个案也就很难构成普遍意义。消费和观看之余,它的思想能量也就微乎其微了。 之所以说,以上这一路小说叙事,是通过不同角度研讨同一个问题,是因为这批小说并不满足于眼前的现实问题,也不是急着给流行文化价值观中的个体找出路,而是企图通过叙事学的凝聚,反复验证当下问题的历史根源。至少,他们本质上不是深入地解释当今人们普遍的焦虑和无助,而是基本信奉文学特别是叙事文学就是营造一个人性的、人生的乌托邦归宿。甚至觉得把个体推向传统与现代、边缘与中心、上与下的尴尬地带,便证明我们的现代文化之所以有问题,问题只在个体的人为选择,而不是其他。 (摘自《当代社会分层与流行文学价值批判》,牛学智著,作家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