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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杰:颓废与荒凉的界线

http://www.newdu.com 2017-12-12 苏州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 佚名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颓废与荒凉是不同的艺术精神形式,颓废不等于颓败、颓唐。颓废是活在情感中却是一种醉的状态,荒凉是活在情感中却是一种醒的状态。曹雪芹与张爱玲所显示的是荒凉而不是颓废。

关键词:颓废 荒凉 曹雪芹 张爱玲


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陆出现了重新研究颓废的学术兴趣,李欧梵的《漫谈中国现代文学中的“颓废”》,影响颇大,不少学者不是照着他的话说,就是接着他的话说。其中曾令存的《漫谈贾平凹散文中的“颓废”》,是以李欧梵的论述观点作基础来谈贾平凹的。陈思和的《〈子夜〉:浪漫?海派?左翼》则是有所发展,讨论了李欧梵没有讨论到茅盾,将茅盾视作表现了颓废的作家,改变了过去在这个问题上总是简单否定茅盾的批评思中。不过,真正的与李欧梵的论述反着说的并不多,因为 人们已经接受了李欧梵关于颓废的基本观点,当然也就乐意使用而不加辨识了。可在我看来,李欧梵的这篇论颓废的长文中,虽然有许多不移的论述,可是在用颓废来解释中国作家时,却是不能令人满意的,故提出来加以研究。

李欧梵关于颓废即“颓加荡”的认可,是十分精当的,对此一点,我基本同意。可是李欧梵将曹雪芹和张爱玲纳入颓废加以论述,让我颇费思考。李欧梵认为:

“如果这本小说中所表现的是一种颓废意境,那么其外在的表现是‘废’——一切皆已败落,而这个败落过程是无法抑止的,是和历史上的盛衰相关。其内在的表现却是‘颓’——一种颓唐的美感,并以对色情的追求来反抗外在世界中时间的进展,而时间的进展过程所带来的却是身不由己的衰废,不论是身体、家族、朝代都是因盛而衰。所谓夕阳无限好,也有时间上的存在意义:夕阳西下,日薄崦嵫的过程是无法遏止的,所以只能悲叹其‘只是近黄昏’,而从一个年近黄昏的中年心态去追忆童年和青年的往事,当然更别有一番滋味。如果在艺术技巧上控制不好,就会流于伤感和自怜;反过来说,如果故作英雄式的乐观,则又不免虚伪矫饰,两者都不是颓废意义上的真谛。”

这就是说,《红楼梦》的颓废是真正意义的颓废。由于《红楼梦》中写了颓败,写了反抗,写了情色,所以是颓废的。又认为张爱玲的创作可以纳入“颓废艺术”加以认定:

“我们仔细研究这一段描述,不难发现这是和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中的两句话呼应的:‘将来的荒原下,断瓦颓垣里,只有蹦蹦戏花旦这样的女人,她能够夷然活下去……’这断瓦颓垣的意义,正是张爱玲颓废艺术的精神所在,它又使我们忆起《红楼梦》中的断坦残瓦。” (1)

这样解释,仿佛只要写到了颓败乃至失败,就产生了颓废。关于曹雪芹与张爱玲的分析,说实话,与我原来的阅读感觉相差较大,我相信,与不少读者的阅读感觉相差也是很大的,正因为这样,李欧梵在谈到自己也将张爱玲作为颓废作家加以论述时,承认会引起争议的。因为若照这样去理解颓废,《水浒传》中的一百另八位英雄走到末路,这恐怕也是颓废了。所有的悲剧作品,都可能从颓废的角度加以解释了。我认为这泛化了颓废的概念,模糊了颓废的内涵,将颓废与颓败、颓唐、荒凉等相混淆,故一见颓败,一遇颓唐,一感荒凉就认为是颓废,这才将曹雪芹和张爱玲强行拉入了颓废的行列。

李欧梵在解释曹雪芹与张爱玲时做了不少的改动,才将颓废的靴子套在曹雪芹和张爱玲的脚上。一方面是放靴适足,扩大颓废概念的内涵,以便将颓废套在曹雪芹和张爱玲的脚上时,不显得过于窄紧;另一方面是削足适履,将曹雪芹的颓败描写与张爱玲的类似颓败的言论直接当作颓废对待,才使他将颓废套用在曹雪芹和张爱玲的脚上,使人们浑然不知,其实,曹雪芹和张爱玲的天足已经被改削。

为什么?这是照搬西方概念的结果,与自己的观点产生了冲突而不自知。从对颓废理解的深度上讲,李欧梵是一个很典型的个案,因为他具备中西方不同的文化素养,对颓废的理解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特色,其中认为颓废就是“颓加荡”,十分精到。但是李欧梵没有贯彻这个想法,而是在具体解释颓废时失去了把握的分寸,从而导致学界的不同意见。其实颓败、颓唐与荒凉本身不是颓废,颓败就是衰败,是从一个完整的建筑物变成一篇废墟,这是解体的过程并最后导致了解体,才是颓败。败落未必是颓废之废;未必败落的东西,依然可以在颓废者那里成为颓废之废。败落或者说颓败,描述的是物象的特征,是人的所见。颓废描述的是主体的心态特性,见到颓败可颓废,见到非颓败的事物仍然可以颓废。颓废与颓败有联系却又超越于颓败,所以,不是一切的颓败都是颓废。颓废之颓与颓唐也不相同。颓唐是绝对的消极,连生存都将放弃,在颓唐者那里,他连他曾经的颓废也是愿意放弃的。颓废却可能是相当积极的。颓废是将非他的人生方式与理念视作无意义,但却拼命地或者说是沉醉般地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意义。颓废既有放弃,又有追求。它是醉于人生的一种生存方式。就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人而言,较多的是颓唐,遁入出世的一路;极少的是颓废,在一种沉醉的状态中放浪地生活着。可“颓加荡”则是在解体的过程结束并形成了最终的衰败或者结局中,却又有所生长,在废墟上长出了蓬勃的新草,这才是颓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同意这种观点,颓废是对原有事物的解体,同时也在废墟有生长,有反抗,这才叫做颓废。但是颓废的生长由于是与颓败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显得不伦不类,不像革命者的破坏,它要求的生长,是有明确的建设意图的。颓废者不这样想,它的生长是自然而然的,是不负有什么道德责任的。对此,李欧梵未能解释得更清楚,所以,他将一切写了颓败的视作颓废,没有考虑他曾经所强调的“荡”意,是颓废的一个不可缺乏的内涵,缺了“荡”就不是颓废,而只是颓败。并且这种“荡”起,不是离开颓败的“荡”起,就是颓败本身的“荡”起,才能形成颓废。将长在断坦残瓦的废墟上的青草移到一片肥沃的土地上去,这长出的青草就不属于颓废而只是青草了。试问,在曹雪芹与张爱玲的创作中,何处是“荡”意呢?《红楼梦》的后四十回的复兴是“荡”意?不是。曹雪芹的赞美青春与爱情,就是赞美青春与爱情,不是颓废式的享乐青春与爱情。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结合是“荡”意?也不是,因为他们的结合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不是生命高扬的追求所产生的。张爱玲确实创造了废墟上的蹦蹦戏女人,她的生命力很强,可这个女人也不是颓废的女人,她恰恰代表着对颓败的否定。所以,曹雪芹与张爱玲只是写了颓败,由于没有刻意地去表现人物的“荡”意,所以决不可称为颓废。

那么,应当如何概括曹雪芹与张爱玲的这种表现颓败而形成的审美特性?我认为还是李欧梵自己运用的荒凉二字更恰当。曹雪芹是荒凉的代表者,不是一个颓废的人。张爱玲仍然是荒凉的代表者,不是一个颓废的人。荒凉与颓废不同。荒凉是认为人生为虚,虚得对人生的什么东西,都有些不相信,不追求。但荒凉可与世俗生活相共存,相信着却又怀疑着世俗甚至否定世俗生活,结果,是道德性的,日常性的,世俗性的,却又同时是非道德的,非日常的,非世俗的。颓废是认为人生是醉,它醉于罪中,此处之罪不与罪恶之恶相等同。颓废是醉得不可自拔,以一种反传统、反世俗的方式生活着。它是反道德的,知其反道德而生活着。但颓废未必不是在创造着一种新的道德形态,尽管这种新的道德形态要经过社会的再塑才能得以成型,但颓废者生活毕竟昭示着一种新道德的发生。从情感的角度分析二者,它们都是离理性颇远的。荒凉是活在情感中却是一种醒的状态,颓废是活在情感中却是一种醉的状态。醒者的眼睛是外向的,它望着天空,望着远方,还有些许生活的意义存在。尽管这些许的生活意义在荒凉的感觉中并不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实际上总是被荒凉消解着,这种生活意义还是存在的——淡淡地存在着,荒凉者的荒凉中,还是有些温暖的。可醉者的眼睛是内倾的,它望着自己,甚至是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内心,它的醉一般的生活就是醉一般的生活,世俗的理想、进步、目标、意义、价值,在这里得到了最彻底的解构。颓废只为满足自己而存在而生活。在颓废者的颓废中,既无什么特别的温暖可言,也无什么特别的冷酷可言。曹雪芹和张爱玲都没有进入颓废的状态,他们在荒凉的状态中,已经获得了对于人世的大观察与大解释。他们是醒着而非醉着的。他们没有体现出颓废所常常表现出来的那些极端的行为,还是将入世看得太重要,即使反对入世,走向出世,仍然对入世有着不可小看的向往之心,所以生活得太绝对。他们是入世而又出世的,出世与入世在这里各有作用:出世解除了入世所可能带来的巨大精神迫压,入世补救了出世所可能带来的无边的思想疲倦。若比较张爱玲的荒凉与曹雪芹的荒凉,说张爱玲的荒凉出之于曹雪芹,这用来指张爱玲对曹雪芹有所继承,当然不错;但由此断言张爱玲的荒凉就是对曹雪芹的摹仿,那就错得不小。曹雪芹的荒凉不是表现在人生过程中,而是表现在人生结局上,所以,《红楼梦》在写到人生的青春时刻时,是神采飞扬,充满无穷诗意的。可张爱玲的荒凉则成为一种基本的叙事语调,她不仅在看待人生的结局上是荒凉的,而且在看待人生的过程上也是荒凉的。张爱玲没有对美好青春的激情回忆,她比曹雪芹更荒凉。荒凉在曹雪芹那里,还或多或少不是精炼的,作家对它的承认与接受中还有某种程度的怨恨与不满。荒凉在张爱玲这里,就因显示得更加充分而相当精粹了,作家对它的体认与负载是建立在欣然与把玩之上的。曹雪芹因历经坎坷看透世事人生而走向荒凉,这只是对荒凉的形而下的思考与摹写。张爱玲无甚大的经历而直觉世事人生就是荒凉,这是完成了对于荒凉的形而上的玄思与表现。

我认为,颓废中没有救赎,它也不需要什么救赎,颓废是纯粹个人化的,它生存了就生存了。荒凉是整体性的,荒凉中可以有救赎。我认为曹雪芹对过去的回忆就是救赎,因为过去是美好的,它被现实所粉碎,可在曹雪芹的心中却没有被粉碎,因此,《红楼梦》是对过去的青春美好的梦想,这里的救赎就是通过对过去的回忆来表露的。就张爱玲来说,她虽然是一个荒凉的人,在人生的什么热闹、欢喜中都能看出荒凉来,但她毕竟有其拯救之道,这就是张爱玲在一切失望之后,没有对女性彻底失望,她创造蹦蹦跳女人,赞美大神勃朗,她说这个世界可以让给女人来统治,都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线希望。这使得张爱玲的现代性成为一种含有拯救精神的现代性,从而与大多数的现代派作家不相同。在张爱玲的作品中,你稍一深入,就能读出她的荒凉,她也时时处处提醒你她的作品写的是荒凉,可你再一体味,张爱玲的作品中又是潜含拯救意识的,那种回归原始的体现在女性身上的孕育精神、创造精神,正是这个世界得以继续的源因,所以为张爱玲所重视。为什么张爱玲会有此种特性呢?这源自她作为女性的母性精神,而这一点正是在男性作家的身上所无法生发出来的。张爱玲的现代性由于产生在母性的身体上,于是便不是一种绝望的现代性,而是在悲观主义中透射出希望,但这种希望又近乎渺茫,这使她一方面批判了乐观主义的人生态度,解构了简单的世俗主义的满足,另一方面,她又或明或暗地流露出来人的重建的可能性,启示人们仍然是有路可走的,至少是他们必然走下去。张爱玲之所以被称作悲观主义者,在十分悲观的前提下,成为一个生活精细的人,并对此乐不知疲,将这些矛盾集于一身,就是在创造一种兼容的现代性,以开辟精神领域中的新路。张爱玲曾说她反对红是红、黑是黑的单一色的世界观,也可以说,她也是反对红是红、黑是黑的单一色的现代性的,所以,她创造的现代性本身就是一种丰富的存在,不是对人生的一种简单的单向度的解释,而是对人生的多向度的启发。因此,当她的现代性成为观照人生的视角时,它是发散性的,紧紧地包裹着人生,向人生作全方位的渗透。

所以,错将中国的荒凉看作是颓废,是对颓废的不够深入的理解所造成的。那么是否可以将荒凉就当作中国式的颓废呢?我认为也是不可以的,因为荒凉是对颓败状态的顺延式思考,所以,是悲观主义的,颓废是对颓败的逆向性体验,所以不能称是悲观主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乐观主义。

(1) 李欧梵《漫谈中国现代文学中的“颓废”》,《现代性的追求》,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


作者简介:刘锋杰,男,1953年生,安徽泾县人,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

通讯:215021,江苏苏州大学(东校区)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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