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 刘荒田 一位洋人说过:「一本真正的巨著,在青年时期读,在成熟时期再读,还不够,该在年老时重读一遍。一如一座美好的建筑物,须分别在晨曦、日午和月光下加以欣赏一般。」零星的不算,细读张爱玲散文,是她去世不久的日子,其时我的年纪已属「下午」;三四年后的今天再读,也有一番新感怀,而不必等到退休之后。也许,只因为雨的缘故。张爱玲的散文,近於雨的境界:清凉,幽独,悠远,这是帘前无备而来的絮谈,咖啡桌上,西湖龙井和佐英国下午茶的小蛋糕和酥饼,电话铃不响,只有雨的沙沙。先前,我只喜那些光芒四射,又圆润如阳光中景泰蓝花瓶子般的篇杂,却讨厌集中为数不少的「拉杂谈来」,它们疏於剪裁,漫无中心,颇不合我心目中「章法」。这次,却从这些不那麽起眼的文章里发见妙处,一似在春天溟蒙的雨里,漫步山岗,从散落各处的寂寞的美丽——这丛桃金娘,那丛野蔷薇;此处刚刚返青的草,彼处被蚯蚓耕耘的泥丘,发见了一以贯之的风华。张爱玲,毕竟是当代不可忽略的文学高峰,她的散文,大都不能算神品,但是,她融入当年沪上世俗社会的女性智慧,本世纪的中国女作家,包括如今最富才调、风头正健的一群,鲜可与比肩。不妨说张爱玲是「小女人」散文的老祖宗,小,却敏捷,锐利,活脱,女人天地里的所有感觉、所有奥秘,都囊括笔端。时下那些以撒娇为务,沾沾自喜、自得、自伤、自我狎弄的,不说难以卒读,连感官上也不舒服。女人不妨小,最好「小」得玲珑剔透。 细细读过《我看苏青》,接下来是《苏青张爱玲对谈记》,不把她们看做沪上当年走红的青年作家,而看做冰雪聪明的都市小姐,读来更有味道。我发现,她们对谈所接触的一切,诸如:职业妇女的苦闷和威胁——丈夫被人夺去,用丈夫的钱,科学育儿,被压抑的快活,失嫁问题,家庭问题,同居问题,丈夫的标准,至今都不失启发性。女性将它当做教科书来读,获益无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