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客厅里是散乱的麻将和摔碎的碗碟,孙清靠在门边站着,刘秀娟坐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她左手还拿着几个碟子,右手将这些碟子一个个摔碎在地上。瓷碟破碎的声音惊心动魄,像战争中一颗颗炮弹落地。 “怎么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这样?”郭萍说。 看见我们,刘秀娟的眼泪才开始滚落,哭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整天赌,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还伸手向我要。” 说着,又动了怒,向孙清冲来。郭萍忙拉住她。孙清却不说话,双眼通红,喘着粗气。俩人闹成这样,他竟然一如既往地披着衣服,抓扯之中,那件衣服也竟然没掉下来。 我拍拍孙清的肩说:“走,回避一下,等她冷静冷静。” 孙清很听话,跟我往外走。我不知要将他领到哪去,我们在南郊街头无目的地走。 “这婆娘,她明明有钱,就是不拿出来。”孙清说。 “也难怪,你怎么和王军搅一块儿了?都知道他记忆厉害,你还和他打。”我说。 “我们打的牌小,又都是朋友,重在好玩而已。”孙清说。 “这不是牌大牌小的问题,他不出老千,也不偷牌耍诈,这是他天生的本领,打再小他也不可能有意回避自己的长处和你们玩。” 我按自己的理解讲这道理,他听了,默默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他有这本领,我喜欢他,我同时也不服气,输钱是小事,都没偷奸耍滑,凭什么我就笨一点?” 他这样说,我立即明白为什么要一直和王军打牌,他的倔劲上来,无可阻止。我一时无话,只陪他走。 餐馆门前,有一溜擦皮鞋的摊,孙清看看脚上那双沾满残菜剩油的鞋,说:“这婆娘,拿菜盘子往我脚上砸,走,擦鞋去。” 我和他并排坐下,他脱鞋,一双袜子都破了,大拇指露出来。他有些难为情,瞬间又化解了,笑着说:“人这东西怪,牌桌上成千地输,也成千地赢过,赢了大家一块儿进馆子,输了也没觉得心有多痛,偏要买个袜子鞋垫这些小东西,倒心痛了,舍不得,哪天我专门找时间。去买一打袜子回家。” 听他这样说,我哈哈笑起来,他也笑,斜挎的衣服眼见要掉,他耸耸肩,又顶牢了。他耸肩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上有血珠子滚,两道抓痕沁出数颗小小的血珠子,像红色的珊瑚珠慢慢滚动。 我说:“你伤着了,脖子上有血。” 我正找卫生纸时,他拿手一抹脖子,看着手上的血。他的神态有点呆,沉默良久,我以为血会再次激起他的愤怒,他脸上却现出温暖的笑容,说:“这婆娘,顾虑我在外的面子,气急了都不往脸上挠。” 我说:“谁先动的手?” 他嘿嘿一笑,说:“男人怎么可能和女人动手嘛。” 我知道这次争吵就此终结,擦完鞋后我们走向银行,到楼梯口,我说:“回家后你忍着点,别再发火了。” 他脸上那种慵懒、执着,还带点无赖的笑容现出来,说:“你放心,没一点事。” 我看他走向家门,说不清为什么,他们摔盘子摔碗,闹成这样,我心里却莫名地淌着暖流。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孙清身上那股子倔劲。一个人痴迷于某件事,无论那事好坏,痴迷的状态就让我产生好感。记得第一次见他,我印象并不好。那时候我和刘秀娟都未婚,刚分到南郊办事处工作不久,我们同一批招进行,分到一块儿,自然比别的人亲近,什么话都不防对方。有一天我在回父母家路上看见她和孙清走在一块儿,孙清挎着衣服,摆着腿和手走路,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第二天问刘秀娟,她如实说是男朋友,在农机监理所工作。我把对他的坏印象说出来,劝她慎重一点。刘秀娟没反驳,只是动了心机。一天下午下班,她说孙清邀请我去吃饭,我随她到农机监理所,那是冬天,天气寒冷,孙清去餐馆里端了几样菜,就在办公室里请我们。那时候都不沾酒,请吃饭就吃饭,围着火盆,三两口吃完。孙清泡了茶,三人坐着,我一直不喜欢说话,尤其是陌生人面前。孙清也不善言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刘秀娟从包里拿出数学书和一些试题,那会她正读银行的函授班,告诉孙清哪些题她不会做。孙清斜挎着衣服,坐在竹藤椅上,两腿搭着火盆,先认真地翻读教科书,再看试题,随即将试题铺开,端坐到办公桌边,给刘秀娟仔细讲解,边讲边耸耸肩头。那是个奇妙的下午,从他将教科书摊在膝盖上开始,他的专注就改变了我最初的印象,到他给刘秀娟认真讲题,这个外表极不正经的人已博得我的好感。第二天上班,刘秀娟讲起他的经历,说他出生在农村,自小就想改变命运,玩命地学,中专毕业分到农机监理所,数学成绩特别好。他们的经历大致相同,从农村到城市,彼此心有灵犀。我第三次见孙清,他已在麻将桌上了。刘秀娟说这是他唯一的爱好。我看他专注的神情,觉得他天生就是打麻将的,他精通数学,一定是高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