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小词的因缘起于鲁院,她应该是我到北京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那时的北京到处飘着絮,天空中挂着一抹淡淡的蓝。对于来自海岛的我来说,这样到处飘絮的情形倒是别有一番风致。于是,匆匆上楼放好行李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中国现代文学馆里闲逛起来。不承想,却在楼下遇到了年龄相仿的宋小词。 她是那种自来熟,才和我刚见上第一面,就侃侃而谈了一个下午,让我不由生出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由于初到北方,我对各种花花草草还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一会又是鸢尾,一会又是芍药地给我介绍,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记得她当时不自觉地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各种知识都有涉猎才好。”我想,这或许就是宋小词作为一个小说家一贯的文化自省吧。 逛了一个下午,等我们一起回房间的时候才发现我住416,她住417,一种天然的切近感,让我对她又生出了一丝喜欢。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接触,她身上所特有的湖北妹子的爽朗性格可真是展露无遗。 在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一起逛街,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在彼此的房间里天南海北地闲聊。她喜欢淘一些古旧的东西,手链啊,扇坠啊,杯垫啊什么的,力求古色古香,她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很有一套自己独到的见解。 没有课的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北大、颐和园和故宫。小词的镜头感特别强,只要一站到镜头面前,她就能向你展现出她的万种风情。每一次的闲逛,都是她一边摇曳多姿地走,我一边神情专注地拍。每个镜头里的她,都像她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异彩纷呈。在北京的时候,我给她拍;在天津的时候,我给她拍;在江西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给她拍。她时而端庄优雅,时而古灵精怪,时而温柔贤淑,时而泼辣刁钻。当我把相片一张一张地传给她之后,她便拍着我的肩媚笑着说:“小烟,本宫以后就专门聘你当我的御用摄影师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们一起逛故宫的时候,本来还在漱芳斋满心欢喜地角色扮演甄嬛的小词,走到旁边戏台的时候突然安静了下来。午后的风习习地吹过,我们并排坐在空无一人的戏台廊道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云淡风清。沉寂了一小段时间,她便幽幽地说起了程派青衣,还说起了她和先生因为京剧而相遇相知的故事。这个初识以为是凤辣子,再接近以为是史湘云,慢慢打开心扉又觉得是林黛玉的女子,让我一下子有了想对她的内心一窥究竟的感觉。 晚上回到房间,我情不自禁打开了小词的博客,看到她的博客头像竟然是陈晓旭版的林黛玉,心头不由一惊,真心没想到她会喜欢颦儿,莫名地,感觉心又和她拉近了一段距离。整整一个晚上,我把小词博客里的文章逐篇读了个精透,我想象着她曾经向我提起的她那饱受疾病煎熬的父亲;我想象着年幼时父亲教她读宋词母亲教她唱京剧的美好情景;我想象着她如何通过异于常人的刻苦,努力改变人生的历程。我想,她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不屈不挠,向上生长的藤蔓,再多的荆棘也无法阻挡她阔步向前的步伐。 那是我第一次读到她的小说,一篇《路遥遥的心事》直接震慑了我的心灵,我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笔力竟如此遒劲。女性的隐忍,婚姻华丽的外纱,家族权力的细微变化,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笔下无所遁形,她总是轻而易举地直击人性的痛处。她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所挖掘到的,比我们这些所谓的同龄人实在是多之又多。这一次,我不由重新审视了一遍我们的相识,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更为坚韧和蓬勃的力量。 颜小烟镜头中的宋小词 宋小词,中国作协会员。著有中篇小说《血盆经》、《开屏》、《太阳照在镜子上》、《直立行走》和长篇小说《声声慢》等,小说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选载。小说《开屏》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直立行走》获《当代》2016年度中篇小说总冠军,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16年度中篇小说排行榜,获第八届《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现供职于南昌市文学艺术院。 随了理解的深入,我们渐渐会谈起自己一些对文学创作的看法,她也常常会和我聊起诗歌,聊起各种各样的诗歌现象。桑葚成熟的时候,我们一边摘桑葚吃,一边追逐着玩耍。闲暇的时光里,我们有时会一起怀想青梅煮酒的细节,有时又会畅想秋风如何把鲁院里的银杏树叶染黄,连那只慵懒地趴在文学院墙头的黑猫偶尔也会成为我们的文学意象。 由于志趣相投,鲁院的每次社会实践,我和小词都能如愿以偿地分在同一个房间。她的皮肤白皙,容易潮红,对化妆品的要求也极其严格,在这一点上,她像任何一个精致的女人一样,对妆容比对待文字更为苛刻。每次睡前,都要精华、乳液、面膜,好一阵捣鼓才肯安生。很多时候,我们常常拥被而眠,各种各样的话题仿佛一辈子这么聊都聊不完。 当然,性格爽朗的小词人缘又是极好的,以至于后半段的鲁院时光,她的房间里夜夜宾朋满座。有时和她下楼拿包裹的时候,会忽然惊觉她先生竟然给她邮寄了一箱好酒。我是不会喝酒的,如果要喝也得像《红楼梦》里描写的那样温着喝,免得伤胃。小词于是常常取笑我不懂生活之乐趣,太过乖巧是写不出好作品的。后来无意间在《小说选刊》上读了她的《膏肓有疾》,她写穆可可、裘兰兰、曲画水一起痛快饮酒的情景,硬生生地让我读出了眼泪。 每次小词在房间大摆酒宴和同学们畅谈文学理想的时候总是会叫上我,而口拙的我除了吃上几口美食,就只能静静地聆听着各位同学的文学高见。有时,撑不住尴尬场面的我只好提前退场,静静地趴在床上等待小词他们散场。可多数情况都是等到我睡得意识模糊的时候,还会听到从小词房间里传来的各种腔调的京剧唱段。或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当小词的声音穿透夜色,洒落在我窗前的时候,我会莫名地升起一种悲凉的感觉。 临别之际,小词说她又准备创作一部新的作品,于是我又少了在她房间里盘桓的理由。心,忽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记得当时我曾经问过她,除了写出更好的作品之外,你还有什么计划。她笑着说计划要个孩子,那样人生就能变得更完美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回忆的触角伸到时光的深处,我却再也寻觅不到我们分别那天的细枝末节了。那一天,在我的记忆里洇成了空白。 当再一次见到小词,已是“青创会”期间了。当海南岛的人们还在穿着无袖衣的时候,北京的夜里竟已有了彻骨的寒意。小词硬拉我上街买东西的瞬间,竟让我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我真恨不得天天跟她缩在同一个被窝里,整夜整夜地胡侃。小词说,烟,从今往后我们书信来往吧,我喜欢那种尺素锦书的感觉。我说好,我也好多年不写书信了。可惜回来之后,我们的书信只通了两封便戛然而止了。期间,她给我寄了她的小说集《声声慢》,还有山茶花,燕窝面膜,纸镇,笔等等,她的字迹娟秀,宛如开在信纸上的朵朵鲜花。 渐渐地,我和她的联系从具象的物体到微信上的九宫格图片,再到全国各大文学期刊的头条,看着她的名字一点一点地大红大紫起来,我的心中不由充溢了满满的自豪和感动。《血盆经》、《太阳照在镜子上》、《呐喊的尘埃》、《锅底沟流血事件》,她的每一篇小说都能带给我不一样的阅读感受,那些童年生活在乡村的印记一下子被打开,那些听曾祖母讲故事的时光一下子溯洄从之。她对底层生活的深入挖掘,角色设置的多样性,对人性多层面的思考,再加上自带光环的强大叙事能力,她的小说仿佛天生带有某种魔力,读之,让人欲罢不能。 2015年秋,“鲁二十”湖南常德的相会,我本以为还能再见上小词一面的,可惜未能如愿。但转念一想,她刚刚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心中的欢喜自是不能言喻的,她为自己的人生又描上了极是绚丽的一笔。慢慢地,对她的祝福也只能停留在微信的只言片语上了。 可即使当很多人因为生育孩子而搁笔不前的时候,小词依然笔耕不辍,《北京文学》、《当代》、《十月》、《小说选刊》,随手翻开的一本文学期刊上,都能赫然看到宋小词的名字。《开屏》、《一把薄刀》、《膏肓有疾》、《直立行走》……她仿佛一直在暗暗积蓄着一股力量,随时等待喷发。看着她获奖、开研讨会、写各种各样的创作谈,读着很多关于她的访谈和报道,想着她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心中暗暗为她高兴。确实,上帝总是会比较眷顾那些刻苦勤奋的人。 蓦然地,想起了初次读到《直立行走》时的场景,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薄窗帘斜斜地照在翻开的《当代》杂志上,图书馆里静无人声,我的心却追随着小词的文字一寸一寸地绞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忆起了当初阅读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和《万箭穿心》时的痛感,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想和小词说说话。可环顾四周,看到那么多人在安静地读书,只好给小词简单地编辑了一条信息:词,你的小说总是能写痛人的灵魂! 阳光真好,能常常在小县城的图书馆里邂逅小词的小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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