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片中的主角永远是小人物,他的新片《比海更深》也不例外。剧中男主角良多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后来遭遇创作瓶颈,又迷上赌博,导致婚姻破裂,与儿子的关系也不复往昔。这位失意作家返乡探望母亲。起初,良多有些瞧不起母亲,嫌她过得太穷酸,不懂得享受生活。殊不知,母亲虽说在吃穿用度上颇为俭省,却另有自己享受生活的方式。她的一位邻居是古典音乐爱好者,定期在家中举行聚会,邀请爱乐人一同欣赏曲目并分享心得。这看似无关叙述主线的旁枝,其实有些深意,无怪导演特意分出笔墨,讲述其中一场音乐聚会的情形。当时,良多的母亲与一众朋友欣赏的,是贝多芬第十四弦乐四重奏(op.131)。 是枝裕和在片中提及贝多芬这首弦乐四重奏,绝非无心之举。如果说导演试图借由《比海更深》这部影片讲述平静日子里偶尔泛起的那些戏剧化的波澜,恐怕再没有一首乐曲,比贝多芬这首晚期弦乐四重奏更能契合影片主题了。 第十四弦乐四重奏创作于1826年秋天,当时距离贝多芬逝世仅有八个月。在生命的最后两三年间,贝多芬集中心力创作室乐作品。他这一时期写作的弦乐四重奏一共六首,统称为“晚期弦乐四重奏”。之所以称其为“晚期”,不单出于作品创作时间的考量,还因为这几首弦乐四重奏与贝多芬早期及中期相似题材的作品对照来看,不论布局抑或情绪,都有相当显著的分别。 且以这首升c小调第十四弦乐四重奏为例。全曲并未依循传统四重奏分作三乐章或四乐章的惯常写法,而是分作七个章节,演奏时一气呵成不间断。在情绪铺排上,与贝多芬早期及中期作品中动辄昂扬亢奋的抒情不同,这首四重奏的表达方法相当克制,含蓄且深沉。其间固然有忽然兴起的、活泼激越的段落,但整体听来相对和缓,不见大喜大悲,也不曾动辄振臂高呼,势要“扼住命运咽喉”。 或许,走入人生暮年的贝多芬,渐渐放下凌厉,放下愤怒,试着用一种平静乃至超然的态度,看待生命。正如是枝裕和片中的母亲,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不再质问,不再抱怨,而是以愈发平和且豁达的姿态,面对生活中的苦乐跌宕种种。导演在片中细心铺排母亲的日常起居,描摹她耐心自制雪糕也好,养花种树听音乐也罢,均意在与良多扭曲焦灼的生活状态形成反差与对照。如是淡然面对生活的姿态,对于剧中男主角以及正在观影的你我,都是不动声色的提点。 贝多芬第十四弦乐四重奏中,快板与慢板交织往复,与人生的高低错落相对照,不免引人深思。电影中,母亲有句话说得好:“幸福,需要我们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舍与得之间的人生智慧,在旋律中,在影片中,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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