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天气旧亭台》插图 “京味文学”作家叶广芩推出的新作《去年天气旧亭台》,描写了北京百姓人家的日常生活,记录老北京的历史、风俗、人情,留给现代化的北京及当代北京人一份珍贵的记忆。 在由此书为缘起的读书会上,作家和评论家们跨越时空品咂着“京味文学”的味道与意义。今天,中国城市的一些传统内容与表达,正在被更加新鲜的地域性格所取代,已是一个无法阻挡的事实。相应地,今天的“京味”小说也不再只是民俗意味上的文学作品,而演变成城市人心态的写照。 因为,生活的纹理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文化血脉上的东西依然是可以找到的。 以小说的方式做“非遗”保护 主持人:今天的读书会,是缘起于“京味”作家叶广芩的新书《去年天气旧亭台》,这是她继《状元媒》《采桑子》之后的“京味”第三部。它由一系列描写北京百姓生活的中篇组成,每篇题目是一个北京建筑的名字,从而引出一段故事和情愫。这里有作者童年的记忆、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以及对世事沧桑变化的感喟,充满着北京况味。 本期读书会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彼岸书店等主办,邀请了评论家白烨、作家石一枫和本书作者叶广芩,共同探讨“京味文学”的味道与意义。 白烨(评论家):我跟叶广芩既有同乡的关系,也有同行的关系。我是陕西人,这30年在北京生活。她是北京人,到陕西工作。 叶广芩的作品,大部分我都看了,我觉得她的写作辨识度很高。而且,她的作品常常能把现实和历史联结起来,这是很有意义的。 叶广芩的各类小说都有自己的艺术气象,但我个人更为喜欢,并认为更有意境、有意味的,是那些涵盖传统文化气息的家族文化小说。这些家族文化小说,书写人物的命运转承、时代的新旧更替,探悉在他们身上深蕴着的传统文化的因子与民族精神的遗存,以及它们在人性构成、人情历练和人生运程上的隐形影响与神秘作用。其中还交织着对命运的慨叹,以及对自立人格的赞美。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叶广芩既是在从事着小说的创作,也是在做着文化遗产的发掘、整理与保护。可以说,她是以小说的方式,在做着类似“非遗”保护的工作。 内化成思维方式和写作态度 石一枫(作家):之前我看叶广芩作品《状元媒》的时候,走在北京的街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当时书包里揣着一个很厚的《状元媒》,看着满大街的房地产广告,什么世家大宅、贵胄之家,等等,突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喜剧感”。眼前的北京和书包里那本书所写的北京、今天的北京和过去的北京,交错在一起,交织出一言难尽的沧桑感。这就是作品与现实交错带给读者的万千感慨。 叶广芩的这几部“京味文学”,都是以北京这个城市作为创作题材的。客观地说,中国有几个城市在文学上确实占了点“便宜”,比如,北京、上海这样特殊的城市,是能够滋养、孕育出特殊的文学的,而且一座城市所孕育出的作家有时天然地也是这座城市的标签。 如今,在北京的三里屯、国贸和中关村,我们哪里还能见到“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等民俗学意义上的北京呢?相应地,今天的“京味”小说也不再只是民俗意味上的文学作品,而演变成城市人心态的写照。我想,这样的转化不仅发生在北京,同时也发生在上海、南京和武汉等各大城市。今天,中国城市的一些传统内容与表达,正在被更加新鲜的地域性格所取代,已是一个无法阻挡的事实。因此,在这些“京味文学”中,读者不必对其中的北京人种种习惯和讲究专门予以体会,毕竟,今天的“京味”似乎已经不再与那些仪式化的旧有风俗相关,而是被内化成了一种语调、思维方式和写作态度。 就像有人曾经讲过的,这样的小说就像是一座城市的旧梦。一个旧梦,特别温馨,总希望它不醒,但是你知道它一定会醒。 文化的极致在于平淡 主持人:旧梦,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但今天的北京,依然延续着过去血脉上的东西。在这些“京味文学”里,作者也进行着今昔对比,对童年与当年的北京有着乡愁式的怀恋,同时找寻今天与之血脉相连的文化传承。这就是所谓北京“前世今生”的故事。虽然,今天生活的纹理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文化血脉上的东西依然是可以找到的。在这方面,相信作家本人会有自己更深的感悟。 叶广芩(作者):在说“京味”之前,我想先说说陕西。 我对于陕西的感情,不亚于我对北京的感觉。虽然,我写的一些反映陕西的作品,自己觉得没有写北京的好,毕竟我从小生活在北京,血脉里还流淌着北京的热度。但是,我也知道,没有陕西哪有我今天成为“京味”作家这样一个结果呢? 陕西是个出作家的地方。1968年,20岁的我从北京到陕西工作。在那里,我见到了路遥、贾平凹、陈忠实等陕西作家,当时他们都很成气候了,而我在文坛上还只是“无名小卒”。后来,我开始慢慢对文学有所感悟。 那一年,我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作品,老作家杜鹏程给我打来电话。老先生说,叶广芩,你这篇文章我看了,你到作协来,我跟你谈谈。我当时是一名护士,正在医院值班,马上找了同事替班,跑到陕西作协去了。老先生对我那篇文章逐句逐字地改,这个应该怎么说,那个用什么词更好。改完后,他把杂志递给我说,下回你出集子的时候,我照旧给你改。当时我想,我出集子?我发表一篇文章就很不错了。 后来,我的第二篇文章发表后,老先生马上推荐我加入了陕西作协。我想,假如没有这样的提携、这样的肯定,恐怕我是成不了作家的。所以,在我自己当编辑以后,我对作者也是以老一辈对我的方式为榜样的,我要把这种精神传承下去。 有了这些陕西文学的积淀,再加上陕西评论家对我作品不留情面的批评与真心实意的帮助,让我对文学的理解逐渐加深。这些评论家们中肯的意见,让我认识到,当时自己的作品还没有脱离业余写作的水平,还在追求一些优美的词句、噱头,很肤浅。后来,我才知道,优秀的文学就是“文化的极致在于平淡”。 折射出历史发展和社会变迁 在写家族小说、“亭台楼阁”系列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提笔该掌握何种分寸,作品才不至于流于轻浮、流于表面,落于博得大家一声简单的喝彩。一个作家应该是深沉的,应该是沉静的。没有文笔不停歇的磨练,没有人格不断的修炼,是成不了家的。 可以说,我在写作上的这么一点成就,应该归功于陕西那块厚土对我的文学滋养,以及“娘家”北京对我的关注。 几十年离别故乡的生活经历,让我更加怀念在北京的生活。走南闯北,我不能忘记我的胡同。胡同里的人物,个个都是一部精彩的故事。所以,“亭台楼阁”系列描写的就是北京百姓人家的日常生活,记录着老北京的历史、风俗、人情。比如,其中的《太阳宫》,讲述了“我”童年时的京郊农家生活,以及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太阳的宫殿;《唱晚亭》写了老房拆迁时有一块刻着“唱晚亭”的石头,想一夜暴富的后人们对它狂热追求,当发现它毫无价值后又一哄而散…… 这些胡同里曾经发生的人生故事,在泛出北京人特有的生活色彩的同时,亦折射出了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变迁。随着时间流逝,亲人老去,家族失落,胡同拆迁,许多老北京的人生渐渐隐于历史的深处。就像我在书中所说的,“记忆中的胡同,一棵老槐,两只寒鸦,几堆残雪,半街房影,召唤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如同母亲站在家门口的张望。这些让我踏着树的阴影、雪的清寒,走进了那些往事,走进了我的童年。回归市井,回归人间烟火,是我无法逃离的宿命。我爱北京的日子,我是北京的孩子。” 感谢出版社帮我出了《状元媒》《采桑子》《去年天气旧亭台》这三部曲。这三部曲出来以后,对我的“京味”小说是一个完美句号。岁月更替,人世兴衰,或许都是命中注定。今天,胡同沉寂了,但北京这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文化底蕴,依然荡漾在我们周围,浸润着我们,温暖着我们。 我被视为“京味文学”作家中的一员,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将作品风格往“京味儿”上靠拢,那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在我的理解中,“京味文学”并不只是写北京民俗,其中一样有高雅的“阳春白雪”。现在,写旧日老北京风貌的“京味文学”已经有不少人手。相对而言,书写今日北京的“京味文学”力度还不够,还需要一个积蓄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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