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更好的理论,就构不成反驳。[1] ──拉卡托斯 All roads lead to Rome“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是一个谚语,它由两个义素组成:“条条大路” ──不同的道路;“通罗马” ──同一个目的地。在汉语字典中阐释它的一个同义词是“殊途同归”,显然强调的是不同的方法最终达到的是同样的目的或目标,为第二义素,强调相同,尽管有不同,但最终相同。而我是使用这个成语的目的,则强调的是前面的部分,也就是说,强调艺术逻辑与解构修辞走的是不同的道路,即第一义素。这强调的是哪一条路都可以通向罗马,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为什么只准你走你的路,而不准我走我的路呢?强调的是不同,是差异,而不是强调同归。 如果按照字典里面的意思,本文的主题和副标题就已经是矛盾的,因为主题如果是殊途同归的话,而副标题强调的却是差异,因此主标题强调的也是差异,是不同的道路。这就是语言在使用过程中的变异现象:一个成语的不同义素会引发不同的使用目的,可以使古老的成语焕发新义。 “条条大路”之不同恰好是艺术逻辑与解构及解构修辞差异状况的写照:分道扬镳。 德里达也谈到“分道扬镳”:“危机也是决断,是福柯所说的那种顿挫,是抉择(krinein)是巴门尼德在其诗中所说的两条分道扬镖之路意义上的决断,那两条路一条是逻各斯之路,另一条是逻各斯丧失了的无路,迷宫,逆转回旋(palintrope);一条是意义之路,一条是无意义之路;一条是存在之路,另一条是非存在之路。”[2] 尽管德里达是在讲福柯,我倒觉得这段话就像是描述了艺术逻辑与解构及解构修辞的分野。艺术逻辑走的是逻各斯之路,而解构修辞走的是无意义之路,非存在之路。 从哲学史上讲,一直有这样的两条不同的道路,一条叫做逻各斯(logos),另一条就叫做秘索思(muthos或mythos)[3]。这两条路都是从柏拉图那里分出来的支叉,在他的苏格拉底的讲述中,既有逻各斯,也有秘索思,但是最终柏拉图倾向于逻各斯,把代表秘索思的诗人从理想国赶了出去。于是亚里士多德沿着逻各斯之路开启了通向科学的康庄大道。逻各斯已经从最初的语义:“既是理性、话语[4]、比例关系,又是计算和言语──逻各斯意谓的是这一切──它也指‘聚集’:legein,也就是使聚集者”,转变成在聚集中的整合:“自我聚集的观念与逻各斯观念联系在一起”,发展为学科的“论”,思维方式的条理──逻辑:“意味着存有论和无论什么科学学科的那个‘论/逻辑’(logie),正好就是某种聚集性的合理性观念。” [5] 一个学科的“论/逻辑”应该是这个学科的体系,“合理性观念”也应该是符合逻辑的概念,这些概念是用语词表述出来的,正如卡西尔所说:“语词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并不是它的物理特性而是它的逻辑特性。从物理上讲,语词可以说是软弱无力的;但是从逻辑上讲,它被提到了更高的甚至最高的地位;逻各斯成为宇宙的原则,并且也成了人类知识的首要法则。”[6] 柏拉图所说的逻各斯,是哲学思辨的逻各斯,而后来从逻各斯的思辨中生发出的是科学思维。“逻各斯成为宇宙的原则”指的是科学对自然规律的认知。西文中学科的名称的词尾一般都是“-logy,-logie”,就是逻各斯logos的变体:sociology社会学、psychology心理学,等。可以这样说,一个学科的体系,论说,必须符合“宇宙的原则”,自然规律,才成为科学。我们先看这样一张图,会使头脑中的路线清晰起来: 我们先说科学,因为科学将逻各斯发展为极致,达到了或正在达到对宇宙的原则──自然规律的认知。“科学-逻各斯”确实以存在为衡量真理标准,一定要使自己的表述,即人的主观认识符合于客观真理的实际,它的方法就是实事求是,用实践检验、逻辑验证其理论。在我看来基本上有这样三个步骤:观测,实验,制作。最容易出问题的阶段就是观测,它所建立的是假说,是人们对于客观规律的一种猜测,在这种猜想与假说的指引下,人们走第二步:进行实验,证明猜想,同时修正猜想;最终证明了猜想,则为把握了客观的规律。第三步按照这种规律进行制作,用制作出来的产品为人类服务,就算完成了人类对于某一个事物的具体认识。在产品出世以后,任何的怀疑、反驳都是没有意义的。科学家们就是在这样的一种三部曲的不断的循环中去追寻客观真理。至今为止,科学家已经取得了非常巨大的成功,我们每个人现在都在享受着科学技术的成果:飞机、汽车、电视、电话。 哲学与科学还是有所不同,古代的哲学近似于玄学,可是近代、现代的哲学应该是研究人的认识、世界观的科学。 作为科学家的马赫研究过日常思维、科学思维和哲学思维的不同,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科学思维进步在于不断地矫正日常思维”,而哲学家则不像科学家那样局限于一个专门的学科,“哲学家力图尽可能完备、尽可能综合地使自己定位于与事实总和的关系”之上,“哲学给科学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积极的概念,如守恒概念,哲学家反过来也从专门科学那里采纳比从日常思维采纳的任何东西都更健全的基础。”[7] 马赫所说的近似于“科学哲学”。在我看来,哲学植根于各个门类的科学,而且它更注重科学特性之间的平衡,以求宏观地把握人类认识整体的科学性。因此,胡塞尔以《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1911年)为题写了一本书。因此,巴赫金说,“哲学家──这是学者,这是一门职业,而且哲学──这是一门严谨的科学。”[8] 作为科学的哲学,必须沿用科学求证的方法,即必须实事求是,使主观认识与客观实践相契合。哲学虽然不能制作成实用产品,但是它的检验方法与科学是相同的,必须与现实相连接,做思辨,即思想实验。逻辑学就是思想实验的规则。 逻各斯与科学,与哲学相连,秘索思以寓言的方式表述人对世界的认识,其中有虚构的部分,柏拉图认为这样的表述不严谨,所以将诗人赶出理想国。秘索思作为一种古老的表述方法,一方面转向了文学的表述,因为它本来就是讲故事、隐喻、寓言式的表述,一方面作为一种思维、表述方式则由一些诗人哲学家继承下来,不断地走下去,以诗人的语言讲述哲学道理,在人们看来他们既是诗人,文学家,又是哲学家,而且的某种程度上他们违反逻各斯的逻辑性,确实有些乖张,但是字里行间也确实也有新思想在闪光。于是,秘索思包含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诗性哲学专著,一部分是文学作品中的哲学。 文学与科学的验证标准是不一样的。文学艺术可以虚构,在虚构允许情况下,它的检验方法不是去跟现实立刻对照,而需要看后文,这个我们在《再登巴比伦塔》中已经说过,检验上帝是否说谎,不是看窗外是否天降大雨,而是看下文,文本中说果然天降大雨,于是证明上帝没有说谎,尽管上帝是虚构的。所以,文学作品中的哲学论证也是后证性的,只在文本内部,自圆其说即可。从以讲故事的方式启迪人的思想这一点来讲,秘索思是非常有效的,但是它不能替代科学,不能替代逻各斯。 到此为止,作为哲学思想方式的逻各斯与秘索思,以及在现实中的两个相对的实际的道路:科学与文学艺术,尽管相互排斥,可是人们各走各的路,本来相安无事,虽然逻各斯一方由于科学技术的胜利,大展宏图,而另一方则作为宝塔尖上的哲学论述,仅仅为学者,艺术家们谈论。但是到了德里达这里,他以秘索思的方式对逻各斯发起了总攻,“逻各斯成为宇宙的原则”也就成为解构攻击的目标,这就使两条不同的道路,本来互补的思维方式发起了全面的战争。或者说,如果把思辨哲学、诗性哲学、科学、文学各算作一条道路通向人类对世界的认知的话,解构想要走第五条路,以秘索思取代逻各斯,其特点从方法论上讲,是以自圆其说,甚至是自说自话取代实事求是和客观实践检验。 德里达并没有使用过“秘索思“这个术语,但是在他坚决打倒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同时,就等于把逻各斯的对立面秘索思推到极致,逻各斯确实有些霸道,总是判定文学语言、文学作品的表述是反逻辑的。德里达的解决办法就是“打倒逻各斯中心主义”。打倒的结果就是连真理也不要了。他的追随者走得更加极端,说“没有超验的客观真理大法”,还说“没有作者原意”,把“不确定性”无限扩大化。 我最大限度地去理解德里达,对解构主义已经表示了极大的宽容,表示对它的谅解。他确实看到逻各斯在文学艺术领域中的尴尬,因此他想要为文学修辞找到合理的解释,为秘索思寻找存在的理由,以至想要对思辨哲学进行反思。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