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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亨利·路易斯·盖茨(Henry Louis Gates， Jr。)是W. E. B. 杜波依斯之后最有成就、最具影响力的美国黑人学者，在个人著述当中，盖茨的最高成就是黑人文学理论著作《意指的猴子》(The Signifying Monkey,1988)。 盖茨的意指理论得从一个民间故事说起。在这个故事之中，猴子、狮子和大象同住在一片树林里，它们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柔弱的猴子要周旋于狮子和大象之间显然并非易事，它只能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来维系三者之间微妙的平衡。有一天，猴子告诉狮子说，它们共同的朋友大象把狮子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自封为森林之王的狮子勃然大怒，找到了大象要它向自己道歉，但大象非但不道歉，反而将狮子暴揍了一通，因为在大象看来，狮子完全是无理取闹，自取其辱。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后来，反应迟钝的狮子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它将猴子的修辞性语言按字面意思理解，把玩笑当了真。于是它又回来找猴子算账，却被猴子奚落一番。盖茨认为，此类黑人民间故事凸显了字面意义与修辞意义之间的关系。狮子之所以被猴子捉弄，就是因为它不懂得字面意义和修辞意义之间的区别，猴子的恶作剧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就依赖于狮子对修辞性语言理解上的谬误。猴子所用的就是美国黑人土语传统中核心的语言使用策略——意指(Signifyin(g))，因此盖茨称其为意指的猴子。 在欧美文化中，表意行为(signify)、能指(signifier)、所指(signified)、表意(signification)及符号总与索绪尔相连。但是盖茨指出，对这几个概念而言，在美国黑人土语传统中存在的同音同形异义词已有两百多年历史：意指行为(Signify)、意指者(Signifier)、被意指者(Signified)及意指(Signification)。在盖茨看来，“意指”和“表意”这两组同音同形异义词的复杂关系浓缩地展现了非裔美国文化与美国白人文化之间深刻的冲突，这种冲突既有政治的向度，也有形而上学的向度。“表意”和“意指”之间的关系类似于“差异”和德里达的“延异”之间的关系。盖茨把黑人“意指”的首字母写成大写，并将黑人术语的g括了起来(Signifyin(g))，因为在他看来，在视觉上被括起来或在听觉上被省掉的g是黑人差异性的象征。黑人“意指”是对白人“表意”的修正，黑人的“意指”体系表明，在白人话语宇宙之中存在着一个平行的、却被否定了的黑人话语宇宙。 在《意指的猴子》中，盖茨未能给“意指”最终定义，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意指是美国黑人话语所特有的，而且是美国黑人核心的修辞策略。意指能够表示很多意思：含沙射影地说，尖刻地抱怨，用甜言蜜语哄骗，用刺激性的语言嘲弄以及说谎等。它还可以表示迂回地讨论某个主题而永不落在点上，也可以指嘲笑某人，或指用手势或眼神说话等等。盖茨指出，作为一种修辞策略，语言游戏才是意指的主旨所在。与很多玩笑都更多地依赖于声音而不是意义一样，意指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将注意力从语义层面导向了修辞层面。这个重新确立的向度释放了语词被压制的意义。“意指”无疑是对“表意”的重复及修正，而盖茨一直都在强调，带有差异性的重复或修正，从来都是美国黑人艺术的显著特征，这在爵士乐中有明显体现。盖茨不无揶揄地指出，爵士乐“不过”是种重复及修正，然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艺术家的天才展现了出来，具体表现在对能指的再构和重排上。黑人的意指性差异非常重要。首先，对黑人艺术家而言，重复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机械的过程；相反，成熟的美国黑人艺术的伟大成就往往正在于带有意指性差异的重复。盖茨指出，黑人传统的原创性强调重复和差异，而不是对某个新奇内容的模仿性表现。但可惜，很多研究非裔美国文学的学者却不太关注作家用于文学表现的技巧和方法，这种批评方法同内在于意指行为之中的批评原则背道而驰。其次，意指也指向了美国黑人文本之间的互文性。因历史文化原因，以小说家为代表的美国黑人艺术家往往不愿承认自己的民族传统。盖茨认为，在白人传统之外还存在独特的黑人文学传统。不管承认与否，美国黑人艺术家历来都在和他们传统中的前辈文本对话。重复延续了传统，而修正为传统注入了活力。因此，意指除了是一种语言的修辞性使用策略之外，它同时还是一种带有黑人差异性的互文性理论。 《意指的猴子》第二部分名为《阅读传统》，盖茨指出非裔美国文学传统滥觞于黑奴文学，构成黑人文学传统的主要动力机制在于黑人传统中作家对其他黑人文本的阅读，从而形成了连贯的表达模式，并在文本间产生了奇特的延续性(也即互文性)。在《说话书本转义》中，通过对发表于1815年之前的格罗涅索、马伦特、库戈阿诺、伊奎阿诺以及约翰·杰等五个奴隶叙事的研究，盖茨发现，每个文本中都有人物对着书本说话的场景。盖茨称之为说话书本转义，这是黑人传统中第一个被重复被修正的转义。说话书本转义的频繁出现且非常重要，正是因其与书本直接相关的读写能力是标识西方文化统治的转义，它代表自15世纪以来西方文化对它所“发现”、殖民以及奴役的有色人种的统治。格罗涅索等奴隶叙述者的作品是一种批判，质疑了欧美人在自己所虚构的存在的大链条上给黑人所划定的低劣位置。几位黑人作家的书写在盎格鲁-非洲传统中做出了第一个政治姿态，并催生了黑人文学传统。 盖茨对赫斯顿、里德和沃克的阅读均围绕着黑人主体追寻声音的主题展开。盖茨认为赫斯顿在《他们眼望上苍》中创造了黑人传统中第一部“言说者文本”。“言说者文本”是盖茨发明的术语，指的是这样一种文本：其修辞策略旨在表现一个口语文学传统，旨在模仿言语中的语音、语法以及语汇模式，从而造成一种口语叙述的幻觉。赫斯顿的言说者文本修辞策略主要体现为自由间接话语，赫斯顿通过它而化解了标准英语和黑人方言之间的张力。里德在《芒博琼博》之中用晦涩费解的混搭艺术批判了非裔美国人中间存在的一种错误观念。这种观念认为存在一个超验的黑人主体，认为这一主体是个整体，是个自给自足、“总是已然”的黑色所指，可以在既定的西方形式中用于文学表现。里德认为黑人前辈的修辞策略是想通过种种复杂的策略去表现黑人经历这个超验的所指，而在他看来，对任何特定所指的形态产生影响并准确地描述该所指的东西正是“能指”。因此他对前辈黑人作家的叙述策略进行了戏仿，并剥去了其堂皇的外衣。在对《紫颜色》的阅读中，盖茨重点探讨了沃克在对西丽故事的讲述中对赫斯顿充满敬意的意指。《紫颜色》中的西丽用和《上苍》中珍妮的语言类似的措辞水平与典型用语书写自己的故事，在盖茨看来，这个意指策略把《紫颜色》放在了《上苍》的嫡系传人的位置上。沃克在《紫颜色》中对赫斯顿叙述策略的重写体现了一种文学上认祖归宗的做法，这在黑人文学史上非常少见，因为黑人作家往往会把源头追溯到白人男性那里去。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