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是一部分国记载的国别史,所记述的年代起自周穆王,终于鲁悼公(前1000年——前440年)。 全书二十一卷,分载了周、鲁、齐、晋、郑、楚、吴、越等八国的历史片断,尤以记晋史最长,共九卷,齐、郑、吴最少,各一卷。据传《国语》与《左传》为同一 作者,都是春秋时期左丘明,又称《国语》之作,是为补充《传》之不足。故又称《国语》为《左氏外传》或《春秋外传》。近代一般认为它与《左传》一样,是战 国时期的作品,并认为它是汇编之书,并非出自一时一人之手,但最后经人编排整理而成书。《国语》详于记言、略于记事,基本上是记言体,故称《国语》。 从史学和文学角度看,《国语》远不如《左传》,但也有个别篇章在史实上可补《左传》之不足。其中一些文章,表现出较进步的政治倾向,语言上比较浅显,接近当时的口语。它的特点是记言重于写实,文字朴实、平易,但也不乏光彩夺目的篇章,《召公谏厉王弭谤》就是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范例。文章记西周末年厉王的暴政和他被逐的经过,层次分明,行文承转自然,详略适宜,能代表《国语》的风格。可划分为三段: 先看第一段,写前因: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邵穆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厉王,周厉王,姓姬,名胡。公元前878—前841年在位。国,国都。谤,议论或指责别人的过失。与后世的诽谤不同。召公,邵穆公,名虎,又称邵伯虎,西周宗室邵惠公之后,厉王的卿士。堪,经得起,受得了。卫巫,卫国巫人,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弭,制止。这段意是,周厉王非常暴虐,于是国内的人纷纷议论厉王的过失。召公对厉王说:“人民已忍受不了你这种暴虐的政命了!”厉王听后非常生气。他就找到卫国的巫人,使他来监视批评厉王的人,凡被巫人告到厉王那儿去的人一律被杀,这样,国人再也不敢议论了,即使在路上遇见,也只能以眼睛表示感情,不敢张口说话。意思是敢怒不敢言。 第二段,写谏辞:召 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 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 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农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 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障,本指防水的堤这里,指阻挡。壅,堵塞。宣,开导。列士,元士,上士。天子的士称为元士,以区别于诸侯的土。诗,此指讽喻朝政得失的诗篇。瞽,瞎子,此指乐官太师,当时用瞽者当乐师。 曲,乐曲,其中多民歌,借职考察民情时政。史,外史,史官。书,指史书。师,少师,是低于太师的乐官。 箴,原为有劝戒内容的文辞,这里指进献箴言告戒的话。瞍,眼睛没有瞳人的瞎子。赋,吟咏,这里指吟咏公卿列士所献的诗。矇,眼睛有瞳人但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诵,朗诵。这里指朗诵告诫的话。百工,与“百官”同,指所有官吏。庶人,没有官职的平民。传语,传言。平民不能到朝廷,但对政令得失的意见,可间接传达给天子。近臣,周王身边臣子。尽规,说尽规劝的话。亲戚,宗室、姻亲等亲属。补察,弥补过错察明是非。瞽、史,指上文“瞽献曲”、“史献书”的鼓史。耆、艾,年老有德行的人。修,劝戒。斟酌,考虑取舍。悖,违背情理。原,宽阔而平坦的土地。隰,低下而潮湿的土地。阜, 增加。这段意是,召公说:“这是堵住人民的嘴巴啊!”堵住民的嘴,比堵住泛滥的河水更危险。硬堵塞河水而造成决堤,伤害的人一定很多。堵住人民的口也会造 成同样的结果。因此治水的人要疏通河道使水畅流,治理国家的人要开导人民让他们说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让三公九卿一直到列士进献讽谏之诗,乐师献上民间 的歌谣,史官呈献记载史实的书籍,少师敬献规诫的格言,盲人唱劝诫的诗曲,另一种失明的人诵读讽谏的文辞,各种工匠也劝谏国君,平民百姓的意见可间接地传 给国君,常在国君左右的大臣也进规谏之言,同宗的亲属亦弥补和监察国君的过失,(总之)乐 师和史官通过献曲献书来教导国君,年高有德的师傅则将各方意见加以归纳整理,然后国君斟酌取舍,付诸实行。因此做任何事情才能不违背道理。人民有嘴巴可以 讲话,如同土地有山川一样,财富、用物就从这里生产出来;又如同土地有平坦、宽阔而湿润的地域一样,人民所需的衣服、食物从这里生产出来,而百姓的意见得 到发表的机会,政事的好坏才能因此反映出来。实现人民所欢迎的,防范人民所反对的,这才是增加财物、器用和衣食的办法啊!人民是在心里反复考虑再由口讲出 来,是考虑成熟后才流露在言词中的,又怎么可以去堵塞、禁止呢?如果封住百姓的口不让讲话,赞助国君的能有几个人呢?” 第三段,写后果: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三年,过了三年,即公元前841年。彘,地名,在今山西霍县西北。这段意是,厉王不听从召公的意见,因此国都的百姓都不敢讲话。过了三年,(人民)就把厉王驱逐到边远的彘地去了。 下面从三方面分析它的特点. (一)人物形象的粗线条勾勒 《国 语》虽然记事比较简略,但也注意到人物形象的塑造,往往寥寥几字,就把一个人的鲜明个性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试看厉王这个人物,着墨并不多,文中用“王 怒”、“王喜”、“王弗听”三个短句,非常简略而形象地刻画了厉王的暴虐昏庸。先用一个“虐”字概括了这个暴君的残忍个性,接着用监谤、杀戮两件事,活灵 活现地展现了厉王专断、暴虐的形象。而一个“怒”字(不该“怒”的却怒了),和一个“喜”字(不该“喜”的却喜了),以及末段的“弗听”二字(该“听”的却弗听), 更把历王凶残、愚蠢,顽固的本性揭示得淋漓尽致。文中写在民怨沸腾的情况下,召公向他反映社会情况,他却怒气冲天,反而变本加厉,用杀人来“弭谤”,并且 还自以为得计,召公语重心长地向他反复比况,说明利害,恳切劝谏,他却仍执迷不悟,毫不听从。除了这些直接的描绘外,还有间接的烘托,“国人莫敢言,道路 以目”的白色恐怖气氛,不是又给厉王的狠毒嘴脸抹上一层丑恶的色彩吗?当然,这只是—种粗线条的勾勒。然而漫画式的速写有时倒反而十分传神,它的艺术感染 力并不亚于精致的素描。这里对厉王那丑陋、顽劣形象的勾画,不正是一幅见出其人灵魂精髓的绝妙的漫画吗? (二)寓理于喻的说理技巧 《国 语》重于记言,所以第二段乃是全文的主要部分、精华所在,这里有比喻,有例证,有议论,有恳劝,很富有文采和说服力。记的是召公的谏辞,对历王“弭谤”的 愚蠢行为,召公采取了“讽喻”的方式,援引故例,借用他事,寓理于喻,说之以利害关系,晓之以治国之方,以期唤醒厉王的昏庸、胡涂。 全部谏辞的中心论点是:民言胡可“障”?民口胡可“壅”?但这正是迷信暴力、顽固不化的君王所难以接受的。于是召公用了两个比喻来说明这个道理。首先用“防川”来比喻 “防 民”,治“川”如果采取“壅”的措施,必将导致“溃”而“伤人”的结果,所以“为川者决之使导”。当年鲧“壅川而败”,禹“决川而成”,这是为人所熟知的 事情,召公正是用这一浅显的生活常识,讽喻厉王注意“为民”的方式,指出治“民”如果采取“障”的办法,后果也不堪设想。最起码是“如之”(即“伤人必多”),实际上更有“甚”者(暗示“危及国王”)。因此必须“宣之使言”,才能避免这种严重的后果。怎样“宣之使言”呢?有历代先王的成例在,于是召公不厌其烦地罗列了各种人献言的职责和献言的方式,意在启发厉王:如果能“斟酌”纳川,就可收到“事行不悖”的益处。这一层从比喻着手,由反入正,即由“壅”民之害讲到“宣言之利。” 当 然,仅仅是“可行而不悖”,打动不了暴虐国君的心,故而召公又再设一喻:把“民”之“口”比作“土”之有“山川”、有“原隰衍沃”。“山川”与“原隰衍 沃”是“财用”、“衣食”的源泉,是人民赖以生存、国家赖以发展的基础,而民之“口”,同样也可“阜财用衣食”,启示厉王重视“口之宣言”的作用,“行善 而备败”,使民富国强,长治久安。紧接着又从反面生发一层,“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这一假设反问句大有振聋发瞆的作用。这一层也从比喻着手,由正跌 反,再从“宣”言之利,反过来讲“壅”民之害。第二段有喻存理,喻中含理,理中带喻,这是何等高妙的论说技巧。 (三)叙事的完整 《国 语》虽记言重于记事,但记事十分完整,往往抓住主要关节,三言两语,点到辄止。文章记载了周厉王残酷压迫人民,不听召公劝告,终于激起民愤,被人民流放到 边远地区的事件。对于这样一件事,文章开始只用寥寥数语,写出“王虐民怨”之状,交代了事情的起因,从而引出召公的—番谏辞。而“王弗听”三字宣告了召公 进谏的失败。最后只用“三年,流王于彘”短短几字,简短而冷峻的结束,就把“弭谤”的结果交代得一清二楚,确为要言不繁。文章虽短,但逻辑谨严地写出了事 情发展的全过程,并时时注意前后照应,如开头的“国人莫敢言”与末尾的“国人莫敢出言”呼应,“川壅而溃,伤人必多”与“胡可壅也”(含“壅民之口必伤王”之意)相照应,“其与能几何”与“乃流王于彘”相呼应等等,可见作者的构思亦用心良苦,也透露出史学家对这件事情的进步观点。 纵 观全文,作者借召公谏辞说明了为政必须注意百姓利益,重视百姓意见的道理,这种具有民主因素的思想无疑在当时是进步的,厉王的失败说明,人民的力量是不可 抗拒的,在二千三、四百年前更是难能可贵的,这在我国的文化遗产中也是十分值得称道的。“让百姓说话”、“广开言路”的思想,对我们今天从事的现代化建 设,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启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