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国电影首次取得了62.09亿的高票房,其中国产片票房占据总额的56.6%,约为35亿。最引人瞩目的主旋律影片《建国大业》独占鳌头,超过了4亿元;《赤壁(下)》《风声》都超过了2亿元。据说包括这几部国产片在内票房过亿的电影共达到了12部之多,其中就有女导演胡玫执导的《孔子》和金依萌执导的《非常完美》,她们也因此一跃成为票房收入超亿元的女导演。 然而,票房拉长红仅仅只是一个方面。对于2009年一些炙手可热的国产影片而言,一个不容忽视的题材上的缺失显而易见,即对于国计民生状态、社会热点问题及当今人的命运的漠视。无论是《赤壁》(下)、《孔子》、还是《三枪拍案惊奇》《风声》,以及《十月围城》《花木兰》《刺陵》《锦衣卫》等等,这些影片不是对于历史的一种当下演绎就是虚构的悬疑探案,没有一部是关注现实题材之作,缺少对现实国计民生的关怀与演绎,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觉。中国电影业的未来发展方向,是加剧对票房的追逐,还是加强对人文情怀的关注?我以为,正是这种票房狂欢掩盖了2009年国产影片从编剧到拍摄的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和矛盾:即与亿万民众休戚相关的现实题材之作的缺失(这一缺失恰恰在2009年一些女性编剧如六六的《蜗居》、陈枰的《三七撞上二十一》、何晴的《献花朵朵》等电视剧中,得到了一定表现与弥补)。 女性形象的倒退 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不仅2009年众多热门电影中现实题材之作缺席,而且占据中心位置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戏”,而其中的女性形象实际上大都并没有改变“被看”“被虐”及作为欲望对象甚至是满足某些人“窥阴欲”心理的格局。以《三枪拍案惊奇》与《风声》为例。前者原本是张艺谋执导“奥运开幕式”息影三年之后重出江湖、被观众寄予厚望的一部未拍先火的影片,据说是花了巨资翻拍自科恩兄弟的《血迷宫》,并由炙手可热的孙红雷、小沈阳、闫妮、倪大红等当红明星主演。然而,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三枪拍案惊奇》中某些情节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菊豆》何其相似。当年根据小说《伏羲伏羲》改编的电影《菊豆》,用形象而又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镜头组合向观众展示了封建时代一出“乱伦”悲剧:上了年纪而又有性无能疾患的染坊老板杨金山,为了传宗接代夜夜折磨菊豆,“虐女”手段之毒辣残忍至今仍令人难忘,这一情节搬至《三枪拍案惊奇》中就成了面馆老板王麻子为求子嗣而夜夜捆绑老板娘,让其装扮孩儿面;而“窥视”叔叔“家暴”恶行并对“婶子”菊豆产生同情而后与之“苟合”的杨天青,就成了《三枪拍案惊奇》中那个与老板娘私通的店小二李四。如果说当年的《菊豆》因“虐女”而酿成一段为封建礼教所不容的婶侄之恋多少还让人一掬同情之泪的话,那么《三枪拍案惊奇》一开头老板娘就“雷倒众生”,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枪直至最后开枪“杀夫”,则除了是个搞笑的“传说”外,还能给观众留下什么印象?至于这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勾搭店小二李四并与之发生71天的红杏出墙,怎么看都是封建正统文学中司空见惯的“奸夫淫妇”型变种,哪里还有一点对男权中心文化所造成的女子不幸婚姻的叛逆与反抗?比起《菊豆》来,《三枪》中的女性形象不仅没有进步,反而是一种倒退。 女性的“被”书写 陈国富、高群书执导的《风声》走的是谍战剧的路子,并以扣人心弦的悬念、惊悚曲折的情节、鲜明突出的人物、血腥惨烈的画面而赢得了观众的眼球。这部被导演之一自称为“革命题材”的影片以抗日战争为背景,塑造了一群面临凶神恶煞而舍生忘死求民族大义的谍报精英,然而,且不说其中诸多情节与2006年大红大紫的电视剧《暗算》中的《捕风》有较大雷同,而且为突出其惊悚恐怖而不惜以种种非人道的酷刑撕裂观众的心理承受防线。尤其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该片竟将“虐女”与“窥阴欲”集合起来,无论是刺杀汪伪政府要员的女刺客被日伪特务处长王田香施放恶犬撕咬胸部;还是译电组长李宁玉被日军特务机关长武田扒光衣服丈量裸体;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老鬼”顾晓梦最后竟然赤裸着下体被当众摁在坚硬锋利的钢丝索上施以“绳锯”而割裂其身。这分明就是在公众面前展示赤裸裸的“受虐”女体浮世绘。因为,电影是完全可以运用蒙太奇、淡出淡入等等技术手段将这些赤裸裸的画面作出虚化处理的。 相比较而言,陆川执导的《南京!南京!》中虽然也有日军强奸、轮奸妇女以及在“慰安所”内发泄兽欲的情节,但它主要是以当时“国都”南京城的沦陷、中华民族的蒙难与耻辱作为历史大背景,以一个在中国居住了30年的德国商人《拉贝日记》的真实记录为蓝本,其中记述了侵华日军在南京犯下的一桩桩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的暴行,这就使得片中的“虐女”情节并非游离于中华民族蒙难与蒙羞的整体悲怆风格之外,何况其中还有被迫当“慰安妇”的日本姑娘百合子最后被本国侵华士兵奸死的惨状,因而使它在反思侵华战争、揭露日寇屠城兽性的同时也具有了类似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日本影片《望乡》对于“慰安妇”命运及其还原历史真相的严肃思考。 几千年来所造就的以男权话语为中心的社会、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等无所不在的形态,使得女性在历来由男性书写的文学与艺术史上,大半成为被他人书写、塑造的角色;而女性介入书写,尤其是自我书写,是否就意味着这种被他人书写、塑造和代言的历史的终结?从2009年为数较少的女导演执导的几部影片中,如胡玫的《孔子》和两位年轻女导演俞飞鸿的《爱有来生》、金依萌的《非常完美》中,似乎表明这种女性被书写的历史的终结还为时太早。比如《孔子》。孔子,这位在国人心目中已成为“圣人”的符号化人物,就像“一千个观众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无论如何表现都已无法还原春秋时代的那位师者。值得一提的是争议声至今喋喋不休的“子见南子”。在孔子见到卫国国君夫人南子之前,他已经确认:“(卫国)真正当家的,还是南子。”而在当时众人的流言蜚语中,南子只是一个美艳无比、名声不佳、有过丑闻的“妖姬”,然而,这位南子却是惟一懂得被赶出“国门”的夫子价值的有见识的女人:“孔子是有本事的人,要好好待他”,并指定要他做小公子的先生。所以,“子见南子”中的南子,由倾慕、轻佻到敬仰、尊重,层次分明而又细腻有度。胡玫塑造了一个充分女性化、理想化了的南子。 并非“非常完美” 《爱有来生》讲述了一个现代罗密欧与朱丽叶再加上“人鬼情未了”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从女性主义视角而言,这个浪漫色彩颇为浓郁的爱情传奇本身就值得玩味:自古女人从来就被书写为男人坚守贞操,历朝各代大肆表彰烈女节妇,树立“贞节牌坊”。然而《爱有来生》却意在颠覆这一“女诫”古训,它着重表现了男子阿明超越家族世仇等功利之上的对一个女人的真爱,并且重情重义,一诺千金,其鬼魂在银杏树下一守就是50年。而作为女主人公的阿九,却几乎已经不记得有超越“来世今生”的爱情盟誓这在现实中过于虚无缥缈的事了。无疑,导演俞飞鸿通过《爱有来生》这则浪漫唯美的爱情悲剧,表达了当代女性对于物欲横流、有欲无情的男欢女爱的质疑与坚拒。 与俞飞鸿对于爱情在现实中的怀疑不同,金依萌执导的喜剧电影《非常完美》却讲了一出当代女性期待“完美”爱情的浪漫童话。女漫画家苏菲遭到未婚夫杰夫的背叛,她不明白:这年头“为什么女人越有才就越嫁不出去”?影片围绕她如何处心积虑想夺回所爱的男人而又一次次失败的努力,以轻喜剧加童话的方式演绎了都市女性所面临的爱情与婚姻的两难境遇:你所要的或者你想得到的其实并非真爱;而真爱有时就在你身边你却漠知木觉而错失。所以,当苏菲明白其实常瑞才是“最懂我”的人时,他已经不知所踪。如果影片就此戛然而止反而要比最后苏、常再度相逢并携手而行更具有哲思与韵味。《非常完美》其实并不能只从字面上理解,它告诉观众的是:生活就像魔方,其实并不只有“非常完美”一面,更多的面则是“并非完美”。 毋庸置疑,执导2009年国产影片导演性别失衡的比例已成了令人无可奈何的既成事实。因此,对于当今女性丰富多彩生存现实境遇的更多观照与展现,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电视剧女编剧身上。她们会在篇幅较为宏大、叙述更为从容的电视剧中如何书写当代女性形象,改变众多影视剧中女性属于“被看”和“被虐”的格局,我们拭目以待。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