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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客家山歌的文化语境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钟俊昆 参加讨论

    客家山歌是客家文化的重要载体,透过客家山歌内涵的宏观把握,可以从中撮取丰富的文化语境。
    一、承传性、史证性
    客家山歌与其他民间文艺式样相同,它是以口传为基础,活跃于客家人聚居区的,因而它的流传也是以口授为主,代代扬弃、承续的,只是各时代会有不同的内容而已,尽管时代的变迁会使一些歌谣纳入史册而不再传唱,如反映解放前地主压迫剥削农民的山歌以及战争年代“送郎参军”等,但一些传统的山歌,其内容(如恋情、劝戒等)大体有其相似相类之处,便也得以完善、发展。因此适于客家人表达感情的喜闻乐见的山歌形式肯定是代有所传的。清代杜文澜搜集整理出《古谣谚》,当时的大学者刘毓崧为之作“序”就指出:“近世论诗之士,论及言志,多视为迂阔而远于事情,无待远求,风雅固其大宗,谣谚尤其显证”。[1]被刘毓崧认为“主持风雅之盟”的谣谚尚能言情达志,且“信足以阐扬诗教”,那么依此可知客家山歌也堪当此任,作为表达感情的载体而长存下去,这就是客家山歌的承传性。
    对客家山歌的承传性作断代的立体考察便可知其史证性,即客家山歌里对史实、对历史传说的借鉴运用。客家山歌的《解粮歌》、《十二月牡丹歌》以及《盘歌》、《锁歌》等总题式下,其内容大多是智力测验式地串联历史事实和追究故事传说中的人物、时间、地点、情节、结果等。下面分别举《锁歌》、《十二月牡丹歌》的其中一节加以说明:
    “会打锁歌莫逞奇,哪个献下的东风计?
    哪个献下连环套?哪个献下苦肉计?/
    会打锁歌会逞奇,孔明想了东风计
     周瑜点火烧赤壁,黄盖献下苦肉计。”
    “十一月牡丹雪花飞,孟姜女子送寒衣,
    寒衣送了半个月,哭断长城八百里。/
    十二月送牡丹就一年,文王渭水来访贤,
    访到子牙来迎接,保住江山八百年。”
    这些歌可以说内容翔实、有趣,而其形式则又新颖别致,真可谓寓教于乐。
    客家山歌中典故的使用则是其史证性的又一表现。要在一首既简短又明了的山歌中用典,这确实需要较高的技艺,运用得恰当的话简直能令人拍案击节。下面来看两首:
    阿歌赌博因为财,相思因为妹么来。
    董卓因为貂禅死,山伯因为祝英台”。
    “青春花开正当时,哥要恋妹唔会迟。
    花开花落有时节,莫等花落空折技”。
    前一首用两个典故来说明相思之苦,后一首则令人想起唐诗“花开须折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2]的箴告。这两首歌的用典结合得天衣无缝,使客家山歌凭添了几分厚实的姿韵。
    二、普遍性、广泛性
    客家人爱唱山歌。最初在伐木工之间“打歌仔”,如江西兴国、龙南、安远等地的山歌即便是这样,尔后扩展为担夫、采茶女、建筑工,这样便流传出去。至于为何会在伐木工开始传唱,这主要是与大自然切近,受环境影响而不自觉地放歌,还可用来消除寂寞,驱除野兽,消除疲乏,增添一丝娱乐色彩。汉代就载有伐木工之歌:“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3]。这里解释伐木歌主要是用来“齐声合力”的;也可见伐木歌产生早(至少汉代已有,距今约二千年),影响之大(文人记载,说明进入知识阶层)。
    客家山歌绝对数量的庞大,种类的多样化,以及创新之便捷,这些都说明了其普遍性、广泛性。歌唱者主要是青年人,所以情歌特别发达。然而唱客家山歌又绝不是以“寻呼爱情”为唯一目的,他们以歌声唱出心中的忧喜,这也有助于客家山歌流传的。
    客家山歌可以说是越唱越爱唱,越唱越耐唱:
    “山歌越唱越出来,好比青龙翻云海,
    云海翻腾龙张口,珍珠八宝吐出来。”
    而唱山歌的目的,则是很明显的:
    “日日唱歌润歌喉,睡觉还靠歌垫头,
    三餐还靠歌送饭,烦闷还靠歌解愁”。
    这简直可以说“何以解忧,唯有山歌”了。正因为歌声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山歌唔唱忘记多,大路唔行草成窝”,故客家山歌传唱范围广,层次丰富,以至能“哗于市井,虽儿女初学者,亦知歌之”,甚至“市井闻之响应”[4]。
    三、鲜明的地域性
    客家山歌,无论是赣粤闽客人聚集区,还是台湾、四川、广西等地的客家山歌,都有其明鲜的地域性。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客家山歌与别的民歌、诗歌创作原理一样,是由外界刺激而感发于心的,正如傣族诗人诂巴勐在360多年前论述傣歌的产生时所说的道理一样:“傣族歌调的产生,也和语言和诗歌的产生一样,是来自大自然并由人类通过物质的媒介而产生的,都是遵循眼见、感觉而后过渡到头脑活动而抒发出来的”。[5]
    客家山歌生于斯、长于斯,便深深地带着客家地域特征。从语调、结构到方言词以及思维方式等方面都无不带上鲜明的印记,有浓厚的地方色彩,诚如黄遵宪所说:“(客家)山歌每以方言设喻,或以作韵。荀不谙土俗,即不知其妙”[6]。的确有许多人认为客家方言难懂,客家山歌更难于理解。明代戏剧评论家王骥德也说:“小曲《挂枝儿》,即《打枣竿》,是北人长技,南人每不能及”[7]。可见这现象并是偶然的,这其实多半是“不谙土俗”造成的。
    客家山歌充裕着浓郁的客家人生存环境和文化习俗特征,其表现形态正如晋代诗人左思所言:“先王采焉,以观土风,见‘绿竹猗猗’,即知卫地淇澳之产,见‘在其板屋’,则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8]。具体地说客家山歌的地域性特征最明显的便是大量运用客家方言词,且反映着丰富的客家民俗和文化。如:
    “泥塑神河问唔声,两行横屋妹无厅,
    哑子取妻么话讲,雪打灯草芯滑冷”。
    这首山歌里用了较多方言词“唔(无)、么(无)、讲(说)、滑冷(冰冷)”,谐音双关语“厅”(听)、“芯”(心),以及谚语“哑子取妻么话讲”,这些语词的运用便也体现出客家人的文化氛围了(常用比兴手法来说理)。如果不懂或忽视方言的运用,在理解时便少了些韵味,作家沈兼士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歌谣是一种方言的文学。歌谣里所用词,多少是带有地域性的,倘使研究歌谣而忽视了方言,歌谣中的意思、情趣、音调至少有一部分的损失”[9]。在收集、整理和研究、欣赏客家山歌时,记录和翻译方言词的困难有时会把人们推向尴尬的境地,而一旦克服了这种障碍,便能自得其妙味,因而在一定程度说,客家山歌要在更大范围内传播也是有一定困难的。
    鲁迅在1936年2月30日给日本作家增田涉信中谈日中文学交流阻碍存在的原因时说:“我觉得日本作者和中国作者的意见,暂时尚难沟通,首先是处境和生活都不相同”。[10]这道理运用于客家山歌研究也是相通的,如果不对客家语言环境和生活习俗有所了解,就很难有理解上的一致。这又是客家山歌地域性特征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四、感情真挚细腻
    客家山歌流露出的情感犹如清洌的客家米酒,浓酽而香醇,有沁人心扉的芬芳。尤其是在情歌中更是这样。如:
    “三月莳田行对行,样得六月早禾黄。
    样得禾黄食饱饭,样得同郎共谷仓”。
    从农活引申为庄稼的收获,再粘连到爱情的成熟,显得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11],只于心目相取处得景得句,乃为朝气,乃为神笔”[12],这是客家山歌的一大特点。
    又如屈大均《广东新语》所辑一首篇刺淫逸失德的《素罄曲》:
    “素罄棚下梳横髻,只为贪花不上头;
    十月大禾不入米,问娘花浪几时收”。
    它以及笄处子失贞而淫、失德而狂,引出无限感慨,追寻何时才能适时而实的沉重话题,其感情是诚挚的,尤其是以来自民间的生活道理“十月大禾未入米”来表达失德的轻狂,这既有生活气息而又切合题旨,由此引出德性修养的必要性,这是自然真情的倾泄,显得蕴义质直,启人心窦。客家诗人丘逢甲曾倡导:“诗无今古真为贵,学有中西汇乃通”。[13]诚哉斯言!客家山歌所循守的就是这种式样:
    “墉边杨柳荫又荫,风吹杨柳动哥心。
    借问这蔸杨柳树,哥来路远可遮荫?”
    这不是真情的呼唤么?
    五、功能价值
    客家山歌除了解乏、自娱和表达婚恋、忧虑寂寞等情感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讽谕时政、劝戒自重的,也有一部分是夸誉新人新事的。
    劝谕自重,要求孝顺、勤劳、戒嫖赌、树新风等内容在客家山歌中都有所反映,如《劝孝顺歌》、《客家好姑娘》、《劝友爱歌》、《劝妹子歌》、《戒懒惰歌》等。
    刘毓崧谈到谣谚的价值说:“欲探风雅之奥者,不妨先问谣谚之途。诚以信为心声,而谣谚皆天籁自鸣,直抒已志,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尽而意无穷,可以达下情而宣上德,其关系寄托,与风雅表里相符”。[14]客家山歌的功能也与此相类,虽然情歌占了绝大多数,然而直接反映生活的劳动歌、生活歌亦不少,这些歌中倾诉着喜怒哀乐之情,从中是不难看出时政的影子的。
    而客家劝谕歌对培养正确的是非观,为人处世准则的确认和对客家人心目中的理想人格的推崇与激励,都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它是客家民间教育的重要渠道,对客家青少年的成长是极尽了扶掖之力的;对成年人的规劝、箴贬也是锥心刺骨、十分有效的。在客家文化氛围中,此种功能是别的教育方式所不可取代的,这是附着于客家山歌的功能价值。如:
    《劝孝顺歌》:“桃花树,李花树,红红白白花无数。一番大雨一番风,千花万花一夜空。昨哺看花只有草。细人大了大人老,孝顺爷娘要趁早”。显得富有诗意、哲理,而又浅显易懂,启人心扉。
    又如《劝学生子歌》:“菜花开花满坝黄,细学生子进学堂。一早就爱去,天光就下床;读书趁年轻,莫话日子长……”。
    这些劝谕歌都很富有教育意义,尤其是对客家小孩,特别规劝他们辨是非、明伦理、勤学业、慎处世,而完成这一使命的也常常是“客家阿婆”(奶奶),所认清末,客家诗人屈大均曾对这种文化教育现象作过详尽描述,认为:“吾越妇人雅好为歌谣,诗多发情止礼义,可传于后世者,盖使闺门之内无上下贵贱皆用其风之正者,被诸管弦,一歌一咏以陶淑性情,斯亦王化之一助也”。[15]从这里可以充分感受到客家山歌体现出来的文化劝谕功能。
    注释:
    [1]清·刘毓崧《古谣谚·序》
    [2]唐·杜秋娘《金缕衣》诗
    [3]汉·刘安《淮南子·道应训》
    [4]明·李开先《闲居集·市井艳词序》
    [5]诂巴勐《论傣族诗歌》,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
    [6]转引自《黄遵守“新派诗”与民歌》,见《民间文学论坛》1984年1期
    [7]明·王骥德《曲律》卷四
    [8]晋·左思《三都赋·叙》
    [9]沈兼士《段砚斋杂文·今后研究方言新趋势》
    [10]鲁迅《鲁迅书信集》
    [11]宋·严羽《沧浪诗话》
    [12]清·王夫之《唐诗评选》卷三
    [13]丘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选·外集补遗》
    [14]清·刘毓崧《古谣谚·序》
    [15]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二《诗语》
    原载:《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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