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娘》大而长,确实是一个史诗的框架,但是它又非常特殊,因为作为电视剧,它以这么长的大篇幅写以“娘”为核心的家庭故事,它又给了一个50年以上的年代跨度,实际上该剧是以家来写一个国家半个世纪的故事。所以一开始起点视野和野心都是很大的,目标树得很高,既要是一个好看的剧,同时要在年代跨度当中象征一种历史或者是指示一种文化。当然这样一个大的跨角和视野,使得它人物众多,而且人物的差异也很明显,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文体系的事件。 “娘”代表的是中国文化的符号。在中国的文化当中,最核心的也是被历代统治者打造出来的文化是柔性的文化,以“娘”为代表,它充满宽容、包容、爱、关怀、柔软,能够包容美和丑,能够容忍一些恶,甚至是用善的方式和爱的方式去包容。母爱总是用一种可以容忍一切的方式去接纳这些东西,它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中国文化的优势在于包罗万象的善,像母亲一样,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犯错误,娘可以批评他,但是最终我们一定会接纳他;孩子走多远,只要他愿意回家,我们都会让他回家。这种文化应该说在这部剧里体现得非常鲜明,在半个多世纪的史诗当中,他出去了,只要他愿意回来都可以回来,骂几句还是自己的孩子。《娘》为什么引起观众的共鸣?它在文化上的亲密性和共鸣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给我们带来了对文化的认同。这是它的文化特点。 《娘》在艺术上也有很多特点,比如人物的性格都很鲜明,有三代母亲的形象——从满仓娘、栓子娘一直到后来的灵芝等等,这些母亲的形象应该说各有特点,然而她们的个性都是忍辱负重,都是包容、爱,演员对于人物情景、人物状态的体现都非常好。这个剧是以家为体现的,开始体现的是孟家和满仓家的冲突,而且还设置了栓子娘带来的栓子这样一个不是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又在家庭当中生存的人物,可能还加上一些像端午这样在极端状态下成长的孩子,作品试图增加家的人物关系的复杂性,使它能带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家族故事,应该是做了很多戏剧上的铺垫,才能够演绎出这么长的故事。因为通常来讲,让家庭故事有一定的社会覆盖面和辐射面,让一个家庭承载半个多世纪的故事,会有一定的难度。过去的长剧大都是家族故事,写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变迁,但是这个故事又希望涵盖的社会宏观面更宽阔,所以又设置了一些情节,应该说戏剧性很强,但是过多地依赖偶然和巧合虽使得故事的戏剧性可以延伸,但艺术含量会相对地受一点影响,也就是说我们过多地依赖最简单方式的戏剧性。偶然和巧合是戏剧性当中相对来讲技术含量高、艺术含量比较低的一种手段,当然这么长的剧不依赖这种艺术手段是不可能的,但是过多地依赖艺术手段的时候一定会影响到艺术品质,影响的某些方面会让你觉得是天衣无缝的感觉,是顺理成章的感觉。比如说孩子丢了,要瞒着他很多年,要设置太多方式让他不知道,当然惟一的好处是那时候战火纷飞,我们也可以理解通讯设备太差,能见一次不容易。 当然好在演员在规定情节中的状态和表演都很到位,所以即便在偶然巧合的状态下,也能让观众忽略掉情节上带来的某些人为感觉。因为人物立起来以后,观众会接受人物的状态,会忽略情节上一些相对的牵强。包括最后一场戏,它在情景剧当中包含了很强的文化象征的冲突,这场饺子戏不仅是半个多世纪的家庭的回顾,同时也是对于母亲和四个孩子们,以及捡来的半路得到的孩子们的情感关系的一个回顾,一家一家数来。当然最后的结局也非常精彩,到了最后,娘惟独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碗饺子,也是在写大爱无私的状态。当孩子们意识到要回报,要从自己碗里拿一个饺子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已经在休息了。这个话也没有明说,但是无论怎么去理解,实际上母亲已经把所有都付出了,不需要孩子们回报。这显示了该剧很强的文化指示性,因为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祖国与个人关系的反映。祖国在哺育这些孩子——包括不断犯错误、不断糟蹋母亲的孩子,但可能享受不到孩子们的回报。 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人过得真是乱、苦,家家都有一本念不懂的经,靠母亲(娘)的巨大胸怀,在支撑着孩子们的折腾,不管是正的、反的。在此我想探讨一些价值观的问题,因为一部戏看下来,似乎无论正反,到了最后什么都是浮云,只有娘是真的,只有家是真的,只有娘的胸怀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容纳你的,只有家的文化、家的价值才是至高无上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也是中国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情感上想认同的方式,但是我始终觉得,如果在广东出这样的剧,是不是多少应该有点历史的反省,多少有点距离。对“娘文化”,我觉得我们对它的爱、赞赏、敬佩过于靠近,我们过于失去一点历史的反省。我认为,中国文化如果再回到“家文化”当中去,这100年就白干了,我们“五四”运动到现在是想把家文化解放出来,使人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以此建立民主的平等的公民社会。如果我们因为这100年的折腾又回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我们曾经反对的东西上面去,我们又回到“家是至高无上的,家的爱可以超越一切”,我认为它始终会带来误区。当然我们歌颂它道德上、伦理上的伟大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我们在理性上也仍然认为只有它才不是浮云,那我认为中国现在的很多问题其实都跟这个有关。在中国,为什么血缘关系成为衡量一切的准则,而不是社会公平性是我们的准则,这跟文化支撑有关系。从道德上来歌颂娘没有问题,但在理性上应保持一点张力。事实上有些时候因为娘的爱也使得一些孩子走到误区,这样的例子很多,因为爱而带来的问题多得很,尤其是在家庭问题当中。 娘是很伟大,但是这个伟大当中仍然包含了很多值得思考、反思的问题。我们不要求每一部作品都这样,但是如果从更高的角度去思考,也许广东的电视文化,在整个文化当中会有它自己独特的地位和独特的价值。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