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消逝的中国——王全安的电影展”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举行,这是中国内地第一次集中、全面、系统地呈现了王全安的电影作品。而这次影展几乎爆满的上座率,也证明了现实主义的艺术电影的存活土壤在逐渐肥沃,与大明星、大制作分一杯羹成为可能。
王全安和中国电影的品质 那个留着青涩胡子的小伙子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喜欢的姑娘,脸上难掩羞怯;在追求物质、埋怨他没出息的女友面前可以忍住脾气不发火,一笑而过。这样的精神状态在1990年唐大年编剧、张暖忻导演的作品《北京你早》里被饰演小公交司机的王全安刻画得惟妙惟肖——面对生活中出现的各种情况,无论是个人情感,还是家人交流,小司机心中纠结、独处时痛苦,但在场面上他都可以坦然面对,留着自己的底线和尊严。这种超脱年龄的气场,颇有些看透世事的早熟模样。而时隔十多年后,作为编剧和导演身份出现的王全安将食指和中指轻放在每一个角色和城市的手腕,聆听生活脉搏的跳动,感受钢筋混凝土里和血肉之躯里的生命流动,跟随这节奏,融入其中,技术层面的东西在实现其辅助作用之后最大限度地被迅速剥离开画面,生活本来的状貌在调焦中逐渐还原,如年轻女人卸妆般流露出素颜的质朴和纯美。通过气味相投的团队共同的努力,每一个当下都将生活本真的瞬间凝固在胶片里,在放映机的轻声转动中,光影流转在大银幕上,这一切跟其他表现中国当下百姓生活的现实主义影片一样,都在不自觉中承担了一个共同的责任——记录消逝的中国,而消逝的中国,也是本次王全安电影回顾展的主题。 这一系列电影作品的重新出现,赋予了影片以更多的当下意义。每一部作品除了演员不着痕迹的表演之外,笼罩其上的是整个城市和农村的巨大背景,而这背景不断被印刻和还原,超脱了时空,以纪录片的方式被巧妙地糅合在人与人之间的戏剧张力中,时代变化的前兆却总是悬而未决,突如其来,让人的反应真实地被记录,纪录片和剧情片的界限如堤坝被王全安悄悄放开,表演与真实,两个水库的界限消失,一种现实的韵味应运而生。 1999年的处女作《月蚀》里,王全安对角色的设置颇有向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双面维罗妮卡》致敬之意。两个没有交集的女孩,由同一个演员饰演,跟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关联。整部影片的氛围能感觉出初执导筒的王全安的创作野心;演员余男也试图展现出自己超强的表演控制能力。但正如吴宇森刚去好莱坞获得拍片机会时一样,一个导演总是希望使尽浑身解数在自己第一部作品里放进太多的东西。这样的愿望在整个作品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在音乐和摄影的渲染中,各种困难被一一克服,导演控制场面的能力得到证明。有了余男等人拿捏有度的表演,不失为一部超出平均水平的青年电影导演处女作。值得一提的是男演员吴超的表现,诚实、可爱中透露出一股北京街头青年特有的气质。从演员的选择上,可以看出本身就是演员出身的王全安独到的眼光——从少年时代舞蹈演员起家,在赢得国内外众多的荣誉和掌声中成长起来,成为现在成熟稳重的幕后电影人,王全安对演员的引导是从内而发的,抛弃了舞台表演的模式而试图无限趋近真实,这也是他的电影最能打动人的地方。 在《纺织姑娘》里,在飞速运转的纺织车间里,所有的机器都是如此自然,而余男的表演被这些机器所点燃,正像自己在《图雅的婚事》里如蒙古草原上的放羊女人一样,在成群的羊群的包围和烘托下,情绪被安抚,情感被激发;机器和动物都可以不受摄影机的影响而产生情感变化——他们都是高超的对手,和影片要呈现的大环境融为一体,之前的排练也失去了意义,因为只有演员在“对”的场域,所有的情绪才会自如地发挥,演员跟环境一起燃烧,结晶于摄影机的胶片里。从《月蚀》里的北京腔,《惊蛰》里的山西方言,《图雅的婚事》里内蒙古味儿的普通话,《纺织姑娘》里的陕西话,到《团圆》里的吴侬软语,王全安一直抓住了语言的核心问题——真正的人在说话,摒弃所有的配音腔,那种标准是远离真实的,与情感的真实表达背道而驰。这也是为什么越是方言加农村或民族题材,越具有典型特色,这种结合更能博得国内外电影节的青睐。但需要注意的是,方言和农村、少数民族题材并不意味着一定的成功,这种成功是需要导演、演员及整个团队协力配合的结果。 在情节的设置上,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直被置于一条主线至上,无论是《图雅的婚事》《纺织姑娘》,还是《团圆》,都是一个女人如何面对两个男人的故事。而女性作为王全安电影的重要主角,一直处于更被关注的地位,这是女性本身的社会属性所决定的。而王全安看到了细节呈现女性细腻和伟大的可能性,不断挖掘生活中让人忧伤和愉悦的感情,和观众产生共鸣。在《团圆》中海峡两岸的沉重历史背景里,戏剧张力被不断拉抻,而观众看到了三个老人的转变。成长一直是艺术作品,尤其是影视作品最被关注的主题之一,而三个台湾老兵从最初回来时的状态,内心微妙的情感在不断发展,马晓晴等人饰演的子女恰如其分地充当了绿叶的作用——不抢戏,是有难度的表演。三个老人坐在一起谈心、唱歌,从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人性中的心照不宣、心口不一……这种耐人寻味的情感细节流淌在老演员卢燕、徐才根和凌峰饱经沧桑的举手投足和每一个微妙的眼神里,是敏感的人都曾体验过的。而这内心的情感认同,让我们原谅了拍摄年代差异所造成的时空错位,而不经意间上海弄堂竹竿高高挑起的晾衣架,也使小的缺憾得以被欣然原谅——毕竟,没有一部电影敢称完美。 无论是蒙特利尔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还是柏林电影节的金熊、银熊,跟他的老乡张艺谋一样,王全安始终希望自己的电影被国内的观众看到。他行为低调,出现在媒体面前时总是微笑着,寡言少语——像他众多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明确、简约。他在年轻时已经在幕前享受过了瞩目和掌声。现在,他躲在摄影机的背后醉心创作。 而这次影展几乎爆满的上座率,也证明了现实主义的艺术电影的存活土壤在逐渐肥沃,与大明星、大制作分一杯羹成为可能。 在王全安的影展上,他从影以来的所有重要电影作品得以重新在大银幕上流动,光影声色依然艳惊四座,和时下大场面、大明星充斥的作品不同,无论是《团圆》里上海旧弄里的市井生活,还是金熊奖《图雅的婚事》里的草原气氛,电影舒缓的节奏里可以感受到一种生活本身被抻起的力量。这种力量是浮躁和票房至上的当下影坛所稀缺的,一种中国电影传统本身的品质。这种力量和品质曾眷顾过很多电影人,又在无情的商业竞争中被很多电影人所逐渐遗忘。像一个轮回般,被无数次捡起又抛下,总有后来者又会在角落中发现那闪光的被前人遗忘的东西。而此次“消逝的中国”影展的意义,不失为当下电影创作热潮中带来一股清爽的凉意,这股凉意带着香气,是自然的、素颜的,争相轰炸观众视听感官之外的电影传统本身的魅力。 我们有理由对王全安即将上映的作品《白鹿原》充满期待。 原载:中国艺术报2011-08-2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