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同、跟风、兑水、不费心力、胡乱炮制的作品看多了,心情不免郁闷和木然。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旦与那些有创意的、有思考的、有光泽的、有艺术追求的作品相遇,哪怕它们还不是那么的完美,眼前都会为之一亮。毕竟,没有探索就没有创新,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童话的发展离不开那些乐于创新、勇于创新、善于创新的艺术实践者。 不过,与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作家们齐集性高调出场、高扬艺术探索大旗介入的方式不同,进入新世纪以后,年轻一代作家们介入文学的方式显得更随意也更个体化。就整体言,他们的艺术探索也显得更为平静与平和。 这当然与商品大潮冲击下作家们面临的生存压力有关。没有谁能回避和无视市场的存在。作家们的艺术探索是在市场制约下的出版、报纸、杂志以及网络等自身的生存压力中进行的。读者当然有不同的口味,有的读者喜欢通俗易懂的作品,有的读者喜欢高雅脱俗的作品。这很自然,也无可厚非。但两相比较,前者绝对占了大多数。这个大多数不可能不影响作家的写作。另一方面,文学艺术又不等同于商品,文学艺术如果没有创新,永远不可能发展。这是有志于艺术探索者们面临的两难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说,低调和不事声张或许也不失为市场经济时代文学介入生活的一种策略。但不管怎么说,除了为大众读者所喜欢的畅销读物,我们还有追求艺术品质的作品。而这,正是成熟繁荣的文学创作生态应有的景观。 在新近的短篇童话创作中,有追求、有新意的作品不少。 左昡:《像棵树电影院的奇闻轶事》 这是篇很值得论评的作品。这篇作品有强烈的隐喻性,让人想起巴里的《彼得·潘》。隐喻的设置也比较自然,不是硬塞给读者那种。“番茄电影院”(成年)、“像棵树电影院”(童年)两个隐喻物的设置是在故事的讲述之中自然带出的,很巧妙。 作品中很多地方写得很“实”。比如城市、街道、海报、“我”与爸爸妈妈的关系、“我”与邻居莎莎和奇奇的关系等,和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没什么两样。但不少关键的地方又写得很“虚”。比如,作品中最重要的“像棵树电影院”:“秋天是特别美的,整个电影院会变成一片金黄,踩在地毯上,会发出落叶般沙沙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会举行热闹的找蘑菇比赛——在座椅的背后,台阶的转角,都藏着刚刚长出来的新鲜蘑菇……这说是比赛,却从来没有裁判,也没有人排过名次,只知道最后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抱着蘑菇回家去了。”这就与现实生活中的景致很不一样了。 作品中的人物也是精心设置的。比如老白,这个人物的重要意义是在“像棵树电影院”消失以后呈现出来的。“像棵树电影院”的饮料很特别,特别之处在于它是当人们看电影看到开心时自动喷到嘴里的。到底是什么饮料,事先没有人知道,惟独老白每每猜中。后来,“像棵树电影院”不在了,大家很难过,“我们发现老白也不见了。大家都传说他被像棵树电影院带走了,或许他可以给像棵树电影院的老板做个帮手,因为他猜饮料猜得那么准”。老白就这么走了,但怎么走也走不出“我”的童年。因为,“我仍然相信,这城里的孩子有一大半都和我一样,都愿意成为那个被带走的老白,能永远在像棵树电影院里,和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孩子们一起,看那些只为没有别针的孩子所放映的永不疲惫的电影”。作者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却把作品追求童年精神的寓意传递给了读者。这就是作品的隐喻。 不过,这篇作品也有它的问题,这就是作品不太有可读性。老实说,阅读这篇作品需要有不小的耐性。故事的叙述太密集,缺乏必要的空隙和张力,而且情节的转换、起伏、承接也不太吸引人。我这样说是想强调,作者讲述的这个故事,本身是有足够的“奇闻轶事”潜质来支撑情节的发展的,但作者偏偏没有好好把握住这一点。很可惜,让一个本该更出彩的故事,在解读上有所失分了。看来,如何把一篇有深刻寓意的作品写得更好读好看一些,恐怕是这位年轻作者以后要考虑的问题。 范锡林:《游梦街》 如果说新人左昡的探索还带着那么点生涩和不易进入,那么范锡林的《游梦街》就十分好看好读了。 范锡林早年以写校园小说而闻名,后尝试武侠小说和童话的创作,亦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作为童话作家,他的才能过去是被大大低估了。《游梦街》是一篇很能展示范锡林童话创作实力的作品。 《游梦街》所讲述的故事令人匪夷所思,十分吸引人。“我”游的街不是普通的街,而是一条“梦街”。在梦街,一切都与梦相关联:站立不动的人在做梦;闭着眼睛走路的人在梦游;“蓝天馆”做的是梦中穿梭云端的生意;“碧海坊”里有海豚的梦、海龟的梦、鲨鱼的梦、章鱼的梦,只要你想要,什么海里的梦都有;还有“翠林苑”、“英雄楼”、“王者宫”、“明星坛”、“美食斋”、“怀旧阁”、“桃花坞”等等与梦相关的秘密。而最绝的要数如何得到这些梦了。在梦街,所有与梦有关的消费,不用钱支付,而是用游客自己的梦来兑换。这的确是一个奇特而又出人意料的构思,也恰恰是以这个绝妙的构思,作者出色地传递出了作品丰厚的意蕴。 “我”在梦街优哉游哉,尽情享受,走上青石桥(竟是一座秤梦的桥),一秤,共品尝了七十二个梦。“我”得用三年零十八天的梦来支付。三年零十八天里,“我”再也没有梦了。不管是开心的梦、浪漫的梦、惊险的梦、恐怖的梦、温馨的梦、怪异的梦,都没有了。“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天哪,这没有梦的日子,是不是会像一幅画,有线条有轮廓,却没有了一点色彩;像一碗饭,一口一口能吃饱,却没有了一点味道;更像这大地上有阳光明媚的白天,却没有了星光灿烂的夜晚!我突然发现,梦,对我来说,还是那么的重要!”“我”要我的梦,其实“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自我。都是梦,不同的梦却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所指。而这一切,是那样的生动有趣、自然天成。从“梦街的梦”到“自己的梦”,作者高明地抹去了“人为”的痕迹。 我们有很多的作者并不缺思想,缺的是如何把自己的思想不露痕迹地呈现出来。前者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后者,前者毫无意义,永远只能是一个大而无当的摆设。而范锡林在这方面作出了有益的尝试。 汤素兰:《月亮花》 汤素兰近年来在短篇童话的经营上投入了相当的精力,成果显著。去年我曾着重谈到过她作品的哲理追求、设置、获得,及其给人的启示。此后,她又陆续创作了不少这类作品,比如《天堂》等。然而,让人欣喜的是,汤素兰同时还在做更多的努力和尝试,《月亮花》即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与《天堂》等作品相比,《月亮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和类型。它追求的是幽寂、朦胧、神秘的美感和极度想象的空间。作品写得很“现实”,又写得很“虚幻”。 作品以月亮花“白天看不到”这样一个类似引子的话题切入故事,既有概括性,又有暗示性。“白天看不到”,意味着只有夜晚才能看得到。这等于埋下了一个大大的伏笔。夜晚,月亮花,月光族,那该是怎样一番美丽景致?作者在不经意间完成了故事悬念的设置。做了这看似闲笔,其实是非常重要的铺垫后,故事接下去“夜晚看得到”的景致就呼之欲出了。“虚幻”开始进入“现实”了。 一个洒满月亮清辉的夜晚,“我”借助放大镜和袖珍手电筒,在我家花园里终于看到了蚂蚁一家。通过与蚂蚁一家的对话,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原来,他们是住在月亮上的月光族人,听说月亮背面有一大片荒地,可以开垦成花园,就带上月亮花种子,乘坐飞行器出发了。可是,途中飞行器出了故障,偏离月轨,坠落到了我家花园里。就在蚂蚁爸爸和蚂蚁妈妈离开的那个夜晚,期待已久的月亮花竟然开了,五颜六色的月亮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现出一种奇异的美丽。 这不是童话中常见的做了一个什么什么梦,作者压根就没那样写,而是写成一个现实中发生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发生的太奇异、神秘和不可思议了。这是一个需要借助放大镜才能发现的微观世界的小故事,这又是一个关乎人类情感的大故事。叙述对象很小,幻想空间却非常大。可以说,如果没有超强的想象力,这个故事根本无从讲述。但作者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不错。 李志伟:《狂想牧场》 李志伟是一位新锐童话作家,他的想象力我是一直看好的。其作品想象幅度之大、之奇异、之新颖,在他的同辈作家中并不多见。这方面他与另一位童话作家杨鹏是年轻作家中的佼佼者。但李志伟最让我看好的是其想象的合理性和逻辑性。我们有很多年轻作家的作品,故事上天入地,情节任意组合,人物天马行空,看上去眼花缭乱,似乎很有想象力,实际上生硬别扭,很没想象力,或者说很没艺术想象力。究其原因,恐怕多出在想象缺乏合理性和逻辑性上。李志伟这方面的努力是可圈可点的。 《狂想牧场》由《牧鱼》《牧鸟》《牧人》三篇组成。如题所示,作者就是要“狂想”一下“牧场”。主人公久久木是一位童话作家,但出版的作品N年才卖出一本,收入全无,倒霉透顶。他想,既然可以牧羊牧牛牧马,那就去牧鱼牧鸟牧人吧。这个想象的确够大胆的。 久久木真的吹起牧笛在海上牧起了鱼。他找来一条渔船,缆绳一甩套住了一同出海牧鱼的大鱼。“牧人”就更绝了。久久木把“牧人” 的招生传单发出后,没想到全市的小学生都来报名了:有的是因为太胖,家长央求久久木“牧”孩子多跑跑,减肥;有的是因为视力下降,家长央求久久木“牧”孩子放眼远方;有的是因为沉默寡言,家长央求久久木“牧”孩子在大集体中开朗起来;更有甚者是因为太优秀,学习成绩好、体育好、唱歌好、跳舞好、艺术好,就是太骄傲,家长央求久久木“牧”孩子到外面去锻炼锻炼,让孩子认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久久木一下子就招到了一百万个学员。一百万个学员在他的带领下去爬山,他们聆听竹林风声、鸟语虫鸣,嗅吸大自然的芳香,领略脚下的美丽城市。有学员不由自主地说,再读一读久久木的童话就更美了。久久木趁机动员学员们到书店去购买,结果久久木的书被学员们抢购一空,一版、二版、三版……这的确是很“狂想”,但这个“狂想”有生活的逻辑,让人信服。 汤汤:《最后一个魔鬼在雕花木床下》 汤汤是近年来进步很快的一位童话新人,而且质量均保持在较高的水准之上。近来她连续推出了一系列有关鬼的故事。创作鬼故事,当然不是她的发明,但她的创作,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特色,值得关注。 在她的笔下,鬼一点都不可怕,不仅不可怕,反而还很可爱。虽然,有些鬼出场的时候有点吓人。《最后一个魔鬼在雕花木床下》中,妹妹多多被魔鬼抓去后,妈妈“一边哭一边打求救电话”,“尖锐而凄厉”的哭声使黑色的电话机座“嘭嘭嘭抖”,而“我”的“上下牙齿也当当当作响”。可是随着故事的推进、营救的展开,一切都开始变化了。妹妹被魔鬼抓走后,来了五个有些秃顶、戴着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世界上最有学问的瘦老头,他们身着黄绿红白紫立领唐装,又被称作老黄、老绿、老红、老白和老紫。这样五个带有喜感的人物出现,一下子就把恐怖的氛围冲淡了。果然,故事越往后发展,魔鬼越不可怕了。在焦急万分的营救现场,五个身着立领唐装的瘦老头居然一板一眼轮流做起了营救前的实施营救报告,而且一做就是洋洋洒洒十多章!尽管报告极尽能事渲染魔鬼的可怕,但越是这样,越是没有可怕,越是具有喜剧效果。因为,人们从五个瘦老头一本正经又夸张搞笑的营救行动中反倒感受到了魔鬼的可爱。故事快结束的时候,长着两只十厘米长牙齿的魔鬼把妹妹多多交还给了妈妈,还忍不住亲了亲妹妹呢。这就是汤汤笔下的鬼,这就是汤汤的尝试。 童话的发展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接力传承。高调出场也好,不声张中进行也罢,童话永远离不开有艺术追求的探索者。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1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1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