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80年代起,数以千万计的“打工者”涌入特区、开发区和大中城市工作,于是,写“打工者”生活和思想的“打工文学”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飙兴。它与“知青文学”相衔接,与“儒商文学”为近邻,成为中国文学中的特种景观。多数写“打工者”的作品,主要写他们的拼搏精神,事业成就,与港商、外商资本家的斗争,对理想永不疲倦的追求,这是符合“打工者”的主流的。但是,“打工者”还有另一面,即他们在打工过程中出现的不以他们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某些悲剧。伍奇志的作品集《没那么简单》(珠海出版社2000年12月出版)中写“打工”的小说,则着重表现“打工者”的悲剧,倒也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 一是写“打工者”的事业悲剧。中篇小说《没那么简单》中的郑鹏,无疑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在激烈的竞争环境里,他不惜采取不正当的手段竭力往上爬。他把他的顶头上司、好朋友吴为挤了出去;他对带头罢工者罗源,先实行欺骗,后借故开除;他利用总经理李生的情人丁燕,借以巩固他在工厂里的地位。他当上人事部主管之后,个人的欲望越来越膨胀,“人前人后”“神气起来”“逐渐也学会了板着个脸”,在员工面前作威作福,甚至他不顾自己已有一位知情着意的女友江小鱼,竟与丁燕勾搭成奸。江小鱼气得自杀,获救后离开了深圳。郑鹏终于被李生赶出工厂,还被李生的打手打成残废,重新成为失业者。郑鹏的事业悲剧,绝非个别现象,在特区、开发区时有发生。“打工者”之间的竞争有时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郑鹏的不义行为正是他在竞争过程中误入邪路的表现。“打工者”都有努力使自己地位上升的愿望,但这种历史的必然要求能够实现的,毕竟只有“打工者”中的一部分人。于是,历史的必然要求与暂时不可能实现之间的冲突就一定会出现像郑鹏那样的悲剧。所以,郑鹏的事业悲剧“没那么简单”。 伍奇志还写了“打工者”中间的第二类悲剧——爱情悲剧。“打工者”多数是年青人,“食、色,性也”,“打工者”之间男欢女爱,产生爱情,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但是,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情人也不是个个都成眷属的。《蝴蝶往事》中的阿星与湄的纯洁爱情,《伤心海洋》中“我”与阿芸的美好情愫,都在特区的这样或那样的变故中夭折而造成爱情悲剧。发生在特区里的爱情悲剧,既不同于封建社会里的梁山伯、祝英台式的爱情悲剧,也不同于《家》、《春》、《秋》里的那些“五四”以后青年男女间的爱情悲剧,甚至不同于在内地的生活相对平稳环境下的通常由于志趣乖异、“杯水风波”等原因而造的爱情悲剧。“打工者”的爱情悲剧常常是因为生活的不安定,职业的没有保障,以及突发事故等所造成的。阿星与湄,“我”与阿芸的爱情悲剧,谁也不负道义上的责任,只能归之于不可预测的外在事件。因此,伍奇志笔下的爱情悲剧,曲折地映照了“打工者”独有的历史命运。 伍奇志还写了“打工者”因性格上的矛盾所导致的生活悲剧。中篇《坎》里的姐姐危汶,尽管事业上颇有成就,但她的性格本质上还是传统型的,她认为自己已有丈夫和儿子,不想也没有勇气越过离婚这道“坎”,所以她只好在一方面勉力尽妻子与母亲的义务,另一方面又偷偷与情人幽会的夹缝中过生活,她的结局是悲剧的。而她的妹妹危微,却是占有型的性格,非得把她的丈夫、外国人道格完全占有,“把他弄得一无所有了才会善罢甘休”。结果,尽管她已经怀孕,还是越过了离婚的“坎”。然而,她出走到她的姐姐危汶那里后,却落到了“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境地,同样陷入了生活悲剧。这一生活悲剧是在海口打工的两姐妹因性格上的缺失而造成的。《月光之吻》里的“我”与小玲,已经结合在了一起。“我”是务实型的,但缺少对恋人的体贴;小玲是浪漫型的,但缺少对恋人的理解。这对生活在特区里的恋人,最后竟像鲁迅《伤逝》里的涓生与子君一样分手而出现了生活悲剧。如果说,《伤逝》里的生活悲剧,主要是因为涓生和子君脱离了对社会现实的斗争而只追求个性解放而造成的,那么,《月光之吻》里的“我”与小玲的生活悲剧却主要是因为个人的性格缺失所造成的。 伍奇志表现“打工者”的悲剧,写得很艺术。他经常采用对比的手法,使悲剧中的人物性格更加鲜明。《坎》中的危汶与危微,形成对比;《没那么简单》中的郑鹏与江小鱼形成对比;《蝴蝶往事》中阿星的粗疏与湄的细心又形成对比。伍奇志笔下的每一出悲剧,还写得都有“悬念”。《没那么简单》里郑鹏与吴为的关系,郑鹏与江小鱼的恋情,一开始就给读者制造了“悬念”:郑、吴的关系将向何处发展;郑、江的恋情又会以何种结局告终,这两个“悬念”,一直到小说结束时才完全解开。《坎》中危汶、危微姐妹俩不同性格之间的冲突,又会导致何种不同的命运,也造成了“悬念”。《伤心海洋》与《月光之吻》,篇幅都不长,但“我”与王芸的感情纠葛;“我”与小玲的突然遭遇,也都使读者产生“悬念”。可以说,伍奇志所写的这些悲剧,都以善于制造“悬念”的戏剧手法写成。最后,“打工者”的这些悲剧结尾,都给人以文已尽而意无穷的回味。《没那么简单》结尾时,郑鹏的腿“因为伤到了筋脉,可能会残疾……”郑鹏的未来生活道路将会怎样,发人深思。《蝴蝶往事》里的湄,又回到苏州老家去了,阿星会不会去找她呢?找到后湄会和阿星团圆吗?也令人操心。甚至不足1000字的短篇《邂逅》这个生活中的小悲剧,其结尾也叫人回味无穷:“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莞城的憩园,也再没见过那个叫阿薇的女孩。只是有次听朋友无意谈及,他楼上的那家公司新来的经理也叫阿薇,蓄着长长的头发,人很美。不知到底是不是她?深圳终究这么大!”此阿薇是否即是“我”邂逅的阿薇?阿薇的命运究竟如何?“我”与阿薇的结局会是怎样?不同的读者看了这个结尾后,可能各人有各人的回答。 总之,伍奇志所写的“打工者”的悲剧在艺术上是成功的。我感到不足的是,他常常与作品中的人物站在同一思想水平线上,缺少对作品中的人物以应有的批判。《没那么简单》对郑鹏同情有余,批判不足,即是明显的事例。好在伍奇志的创作道路还很长,我想,在今后的创作中,他会占领思想的制高点,不仅写出人物的“做什么”,“怎么做”,而且还会在情节、场面和场景中自然流露出对人物的思想倾向。果真能如此,他的创作就更上一层楼了。 原载:《理论与创作》2001.5 原载:《理论与创作》2001.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