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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宋唯唯《我和你》《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等小说， 立即被她的文学气质所吸引。她对小说语言圆熟的把玩和惊人的精雕细刻，她对唯美事物的诗意迷恋，都让她的小说呈现出文人小说独特的气味。 然而，长篇小说《麒麟峪》显示了作家气质的另一面。这是一部写世情的小说，也是一部以深圳为文化背景的小说。深圳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很多人对这个新兴的特区，都以物质发达和文化荒芜来概括——的确，这个几十年前还是一个小渔村的地方，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成为中国现代化的一扇窗口，然而，深圳是不能和上海、北京这样富含文化底蕴的大城市来比较的，甚至有些暴发户的味道。可是，宋唯唯的这部小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改变了我们的看法。《麒麟峪》叙述三个“非正常”“非典型”家庭对于“孩子”们的心灵和精神的影响。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自己的伤疤，而复杂的情感纠结与爱恨情仇更是剪不断理还乱。在这样的氛围中，龙龙、陈蕴慈、陈蕴恩这同父异母的姐弟要承受父亲陈长峰与两个母亲朱云、玉霞之间的种种分分合合所带来的压力；同母异父的宁剑、宁千禧姐妹要承受母亲兰珠与宁先生和浪荡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带来的压力。小说主要以陈蕴慈和宁剑两个女孩的精神成长为切入点，将她们的敏感、她们的感伤、她们的心痛写得细腻而动人，而她们之间的友谊，她们与郁旻之之间朦胧的情愫也感人至深。 小说开头，是一片诗情画意的描述，龙龙、宁剑、宁千禧、蕴慈、蕴恩、郁旻之等少男少女的故事，被刻画得纤尘不染，充满了童趣和天真，进而渲染出麒麟峪不同凡俗的文化氛围。然而，随着小说故事细节的深入，在貌似散文化的、漫不经心的经营之中，小说内在的张力和杀机才慢慢显现出来。这种缓急相宜、剥笋抽丝的叙事技巧，蕴含着作家对生活形态独特的感悟和理解。原来，龙龙和蕴慈、蕴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宁剑则是私生女。小说也逐渐摆脱了儿童视角的限制，进而在各种视角的转换之间，将社会转型风云激荡的大时代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展现出来。宋唯唯对人物关系以及各种矛盾的处理不是极端化的，不是咬牙切齿的，而是留有各种空间与可能性。陈长峰与玉霞和朱云的关系最终的结局可谓波澜不惊，彼此的算计以及心灵较量并没有导致不可收拾的结果，这与作家对人物的理解和宽容有关。在对待家庭、情感、第三者等问题上，小说没有把任何一方妖魔化。富豪父亲陈长峰、龙龙的母亲朱云、蕴慈的母亲玉霞之间的纠葛，宁剑与母亲兰珠、继父宁先生之间剑拔弩张的矛盾，都在不知不觉中透露出人生苍凉的底色和深圳独特的杂糅文化特质，从而避免了对婚外情、一夫多妻等社会问题简单的道德谴责，或暧昧的阐释，在整体上超出了绝大部分当代描写中产阶级生活的小说。 这种叙事所呈出的中国人的世俗生存状态，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已经一百多年，这期间，革命的现代性风起云涌，而启蒙思潮对“立人”的呼唤至今还回荡在我们的耳边。然而，矫枉过正，龙种也总是下出跳蚤，似乎这一百多年的现代化努力，其结果却是如鲁迅所言的“几个时空扭结”而成的怪异时代。这种怪异的文化杂糅，依然出现在我们自以为高度现代化的今天和高度物质现代化的深圳，无疑更令我们震撼。当富豪陈长峰陶醉于一妻一妾的“齐人之福”中，当一群妻和妾们心平气和地聚在一起打麻将、聊天、勾心斗角的时候，当母亲兰珠通过对女儿宁剑的疯狂虐待，试图抹平自己婚外生子的不堪历史的时候，我们似乎再次影影绰绰地看到了《红楼梦》《雷雨》《金锁记》等名著留给我们的、已死的“文化场景标本”。朱云不堪这种“和谐美丽”的图景下人性的自私和丑恶，毅然离开陈长峰，努力过上独立自由却清贫的生活。而宁剑则在母亲兰珠和生父的较量中，创伤性地看到了这个时代金钱席卷一切的力量对人性、伦理的摧残。然而，我们所说的真正属于现代人的文明思维在哪里？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然而精神上却趋于保守的社会，这个西方生活习惯和中国家族思维混杂的社会，究竟会给我们的孩子们带来什么？作家将希望寄托在了孩子们身上。宁剑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在爱情力量鼓舞下，找到了人生方向；而龙龙、宁千禧、蕴馨、郁旻之等孩子们，虽然个性不同，但是，他们淳朴天真的心性，单纯和谐的友谊，都被作家赋予了比照成人世界的、超越性的价值力量。小说结尾，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母子相残、夺夫大战之后，在目睹了金钱丑恶却强大无比、魅惑无比的力量之后，作家却并没有培育出一个冷酷的“拉斯帝涅”，而是回到了小说开头，再次为我们展现出一个超凡脱俗的纯真世界，将热切、勇敢而美丽的梦想留给了我们，“这些调皮的小孩子，龙龙们，在月光下伸长了脖子，拉长了声调，对着灯火稠密处，一声一声地找人，这稚真稚诚的呼唤，童音清亮地，在月光里盛开，盛开，扩大，充满了山谷”。这里，令我们赞赏并感到欣慰的，不仅是作家敢于直面现实生活真相的勇气，善于表现现实生活的细致周纳的叙事能力，更是作家将纯真的爱心、同情心与锋利强悍的社会批判，以及悲悯冷静的文学态度融汇于一体的自信心。这是一种敢于面对失败的态度。在这样一个母语陷落的杂糅化时代，没有一种“一劳永逸”的理想化语言，优秀的作家更应该忠实地呈现出这个失语年代复杂断裂、冲突对抗，甚至是暧昧杂糅的语言栖息状态。这是一种超道德化的、纯文学化的态度，更是一个优秀作家具备广博深纳的艺术思维的标志。 这部小说，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的，还有作家成熟而独异的叙事语言。整体而言，作家的语言呈现出诗化状态，细致绵密又尖锐犀利，理性冷静又蕴情深长。一方面，她擅长用转喻性的貌似突兀却内在相似的感受，彰显世界的荒诞性。而另一方面，更为出色的，还是作家对于叙事的把握。既有限制性视角的仿写，从儿童化、女性化视角去观察世界，又有跳脱性的超越视角，展现理性分析的风彩。而作家对于叙事节奏的处理，也是独具匠心的。开头大段铺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麒麟峪的风景，大量使用描写性语言，而在故事发展中，展现各家逐渐升级的矛盾纠葛，则巧妙利用情感性力量不断推动叙事高潮的出现，并夹杂以精到老练、洞悉世情的分析性语言，阐释解读不同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无论是主要人物，如兰珠、玉霞、朱云，还是次要人物宁剑的生父、富豪陈长峰，都显得丝丝入扣、深刻而又富于人情味。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