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诗,偶做古风一二,附庸风雅罢了。对新诗更是隔膜。隔膜源于我的偏见。曾经读过一些新诗,有过几次失望,便不再爱读。幸好有友人时不时冒出来逼我读一本,而最近这逼法儿还真每每令我“振聋发聩”。比如本书的作者王顺彬,我与之素昧平生,此前甚至连他的诗也没读过。也是因了友人的推荐,说他的诗写得好。我相信这朋友的眼光,一读,果然倾倒。 冬至刚过,寒风凛冽。要感谢诗人,给我带来了暖春般的喜悦。 最先征服了我的,是“卷一:红色回忆”。娄山关、宝塔山、井冈山、六盘山……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们已然吟咏无数,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无不耳熟能详。因此,看到诗人把这一组冠名为“红色记忆”的诗置之卷首,已然教我一惊——这位王顺彬,看来是雄心勃勃,要让我们“听唱新翻《杨柳枝》”啊! 果然,第一首,第一句便出言不俗—— 我抖开了云雾/却抖不掉身上的枪炮声 诗人这样述说自己“第一次站在娄山关上”的感受——语气是如此平实,个中却透出一股奇崛之气。诗是有生命的。特别是那些“有我之境”的诗。透过诗的生命,不难读出诗人的生命。读到这一句时我便想,这位王顺彬,绝不是我过去在“娄山关”、“井冈山”上常常遇见的那种庸常的讴歌者。那么,他更像什么人?平实与奇崛共存,平易与新鲜融会,现实与浪漫交织……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行者,他的心里,揣着朝圣的虔敬,又揣着用脚掌丈量大地的浪漫与豪迈。 他到娄山关如此,到六盘山也如此: 我来时六盘山正被白云盘绕/静静地盘/静静地绕/那么孟良崮呢?/望见孟良崮/我就高了 ……到底怎么了?这些诗的起首无不平平,却似有风云藏焉。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随后,他才缓缓地把情感舒展开来。然而,即便是这舒展,他仍然节制、冷峻、娓娓道来。哪怕他面对的是一个烈士手植的石榴树: 说吧,石榴树,说出枝杈,说出花朵/说出他手里诞生的闪电/和骨缝的星光/……//说吧,石榴树,说出很窄的牢狱,很宽的希望/说出霹雳的光泽,说出/11月的悲壮,说出烈火中的永生/……/说吧,说吧,石榴树,用昨天说出今天/用今天说出珍惜,用珍惜说出信仰/ 告诉所有破晓的树木:因为五月/我才壮丽地站到你的面前 我不知道诗人对自己的美学追求是否有过理论的阐述,但我,一遍一遍地盘桓于这些红色的章句间,试图寻找一句话,为自己所获得的感动寻找一个理由。 终于,我找到了,那就是——在他的诗歌中,情感犹如攥在掌中的细沙——他紧攥着它,又让它顺着指缝挥洒。 我长叹一声,觉得自己踏破铁鞋终于找到了一把解开这诗意之魅的钥匙。 然而,王顺彬为我们带来的喜悦才刚刚开始。 往下,是诗人为“民工兄弟”的画像。 在女车主的凝视下鼹鼠般忙碌的汽车修理工、从高空坠落的遇难者、卖水果的女人、山城棒棒军、清晨的送奶员……他们就是那些天天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晃的人啊。诗人的述说洋溢着暖意,有时甚至还有幽默的调侃。关怀他们的诗人不能算多,关怀了,已使我们有了许多感动。但那感动大多是因为命运的叹惋、激愤的呼吁,唯有王顺彬一次又一次从俯视的行列里走出,仰面朝上,向他们投去欣赏、赞美与崇敬。 这群麻雀,居然在讨论天空/这群山民样子的麻雀/在讨论/ 天空的情趣/男的太阳,女的月亮,都是它们/笑声中的内容/……//这群麻雀,讨论得最多的是如何/找到天空的缺口/以便从那里突围,飞出去/寻找天外的幸福/如同寻找很香的谷粒//它们非常简单/简单得像活在它们心中的山民/像山民想飞,想飞到/城市,盯一眼繁华/然后,回到山村,重新/整理自己的天空//这群麻雀,全部是我的亲戚/我很久未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乡音了 你不难发现,王顺彬带来的感动又一次与众不同——诗人唤醒了劳动的尊严,梦想的魅力,也唤醒了因时代的变迁和人生的抉择而诗化了的生活和诗化了的心灵。这些天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唧唧喳喳的“雀儿”们,原来是我们欢欣的亲戚呀。多亏了诗人的发现,美,才没有与我们失之交臂。 还用读下去吗?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再读下去。 读一本不断为你开辟情感和美学新境界的诗集是幸福的。 写一篇试图阐释全部的序言是愚蠢的。 任何阐释都无法代替阅读本身。 那么,且读读看。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