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鹰巢》是我最近读到的小说里取材极独特的一部。因为它展示的不是普通人的理性的生活，而是一群表面生活在阳光下，实则生活在巢穴里，或者处在幽明之间，神情闪烁莫测的危险分子。他们也曾有过善的愿望和美的初衷，却由于种种说不清的遭际，卷入了几乎不可抗的愈陷愈深的不归之路，令人万分震惊又扼腕痛惜。 提起鹰巢，人们首先会想到纳粹头目希特勒的私人城堡鹰巢——位于阿尔卑斯山脉1834米高处奥柏萨尔斯堡山顶的，那个既金碧辉煌又阴森恐怖的所在。现在，阮金思的长篇小说也叫《鹰巢》，他自然没有把笔触投向纳粹，而是讲述中国本土的故事，却也塑造了一个同样复杂阴森的人物——巴萨尔。 巴萨尔是《鹰巢》的灵魂，其复杂性和险恶性无与伦比。在滨海市，在太阳山谷，他对外的公开身份是巴萨尔实业集团的董事长。凡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大好人，特别值得尊重。他是“鹰巢”的主人和最高决策者，有着一言九鼎的绝对威权。他表面上慈祥儒雅，他的微笑十分迷人，给人留下美好的记忆。他不惜一切代价创建了太阳山国家野生动物森林公园——一个世界各地游客必然光顾的胜地。他致力于完全恢复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和谐共生的生态环境。然而，现实中的巴萨尔不幸却是现代社会的“衍生物”甚至毒瘤，善与恶的元素，同时在他的血管中奔流，往往是恶压倒善。知其底细的人，才会为他的微笑而魂飞魄散。他在太阳山和大海衔接的悬崖峭壁之上，修建了这座鹰飞崖城堡，也就是“鹰巢”。“鹰巢”是巴萨尔帝国的神经中枢，也是策划和猎杀“动物”的总部。这里的“动物”主要指人。“鹰巢”发出的指令，会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巴萨尔帝国的“臣民”，没有人怀疑这些指令的对与错，也没有人敢违抗这些指令的贯彻执行。 《鹰巢》是以一种倒叙方式进行的，小说一开始，巴萨尔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他在房中悬挂了五张自己的不同照片，每天早上都静静地注视一会儿，那记录他人生中比较重要的时刻。他的父亲巴大中曾参加抗日战争，是新中国的将军，他本人也有过从军经历，参加过中越战争，差点在丛林中被巨蟒吞食。他退伍后曾非常潦倒，做木材生意时被大木材商田成祖借助官场势力强行剥夺了所有的蓄积，由此，他开始了报复。先是使田成祖团伙彻底覆灭，后又与社会各方或连手或较量，其间是非恩怨读来令人触目惊心。巴萨尔做过许多善事，救过或“捞过”许多人，比如梁山汉、王道林、马亮庄、水荷等，然而最终目的是让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在许多人心目中，巴萨尔就是救世主。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而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阴险毒辣至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有人如想阻挠，最后下场就是死亡。在这一点上，小说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明暗交织、是非难辨的世界。很容易让人想起《教父》。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例子是，新来的市长万千里由于没有意识到巴萨尔的“重要性”，礼拜不勤，甚至对巴萨尔在太阳山建国家野生动物森林公园进行立案，打算审计，这使巴萨尔极为愤怒，他没有咆哮，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我的‘朋友’没有能力安静地坐着，那就‘躺下’嘛！有什么法子呢，一切了然！”这句话应该是巴萨尔借用了巴斯卡在研究消费社会时说的话：“人的一切罪过只源于一个事实：人们没有能力安静地坐着，那是因为欲望的驱使。”于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意外事件发生了，市长万千里和他的情人——电视节目主持人苏珊珊乘坐直升飞机拍摄庄园时，突然爆炸，双双殒命，坠入海中。在万市长的追悼会上，巴萨尔极尽悲痛，他来到万市长的妻女面前说万千里市长的不幸逝世，令他悲伤不已；而且作出了保证：“从现在起，我将对万雨雨负责到底，包括她的一切需求！”然后，巴萨尔一脸肃穆，缓步走出市政大厅，且两眼已见泪光莹莹！巴萨尔经常干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除掉一个人，但他同时会把这个人的家人安排妥当，不知情的那些家人往往对他感激涕零。 事实上，在《鹰巢》中，不止巴萨尔，许多角色都具有复杂的灵魂和双重的分裂性格。这也许是作者的一种艺术追求。马亮庄原本是个小流氓，父亲被他气出了心脏病，母亲也被他活活气死了。因为一次误判，他又背上了强奸犯的罪名，在看守所里吃尽苦头。是巴萨尔救了他。只要巴萨尔需要，他可以做任何事。更多的人在欲望的驱使下苦苦挣扎，成为一个个变形扭曲的灵魂。崔凤景因为妻子不能生育就到处找情人，最后他为了拥有自己的孩子，竟然分别和自己的情人甄巧巧的三个女儿有染，以至不顾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父亲。《鹰巢》中的女性性格同样复杂。巴萨尔的太太就是一个例子，她对人对事满含同情心，却对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因为一己私念就颠倒是非。张超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却不明是非，不顾一切恳求巴萨尔太太救自己抢银行的儿子。甄巧巧为了生存就委身于自己丈夫的仇人，并牺牲了三个女儿。而像苏珊珊、耿茉等年轻女性，更是宁做有权有势者的情人，也不愿意嫁给穷人…… 诚哉斯言：“人们没有能力安静地坐着，那是因为欲望的驱使。”然而，作品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展览一番在欲望的海洋中苦苦挣扎的灵魂。乍看起来，《鹰巢》的故事好似太平世界的奇闻，黑恶势力的嚣张程度令人惊悚，利益集团之间的较量凶险万状。其实，作者力求写一些活生生人物心灵畸变的轨迹，发现黑恶势力蜘蛛网式的形成与日常生活的漏洞之间的隐秘联系。作品善于用较为轻松从容的甚至调侃的口吻，来叙述生死攸关的紧张情节，作者力图不但写出了“资本的力量”，而且努力揭示资本背后的血腥和残忍。这成为此书的一大特色。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1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11日 (责任编辑：admin) |